疫情下的德国: 他们把总理怎么啦？
来源 新华二代在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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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的力量很强大。它创造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奇迹“。德国政坛目前也出现了很诡异的一幕。自联邦德国建国后，政府的权力中心都集中在总理一人身上。除个别案例外，大多数德国总理都是如此，比如阿登纳、勃兰特、施密特、科尔、施罗德和默克尔。按宪法规定，总理享有很强的政治地位，在任期间想把他/她拉下台有很多高难度门槛。只有总理一人具有决定政府政策的权威（Richtlinienkompetenz）、出镜率最高、最受关注、权力也是最大的。在历来所有危机当中，大家都会向总理看齐，因为他/她是最高决策者，政府权力的中心。
但这次疫情让我们看到了另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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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联邦制意味着，各地方大员既州长（准确地说是个联邦州政府）通过联邦参议院（Bundesrat）与国会作为德国的最高立法机构（Legislative）。历来，新总理有一半都拥有（前）州长身份，比如第三任、第四任、第六任和第七任总理。联邦政府和州政府的权限有比较明确的分界线。
几乎所有危机都属于联邦政府的职责范畴。没有任何一位州长的出镜率和支持率涨幅超过总理本人。
此次疫情是特殊。虽然针对此次抗疫工作都建立在联邦的防止被感染法（Infektionsschutzgesetz）的基础上，但如何去执行却是州政府的事（Ländersache）。疫情属于卫生领域。卫生领域又属于州政府治理范畴。联邦政府虽不至于坐岸观火，但实际操作能力却受到很大限制。很多德国人也不会细分，谁负责什么。最佳情况下，联邦与州政府能达成共识，出台一致性政策。刚开始的确如此，联邦与州政府之间的合作很顺利，几乎没异议。
时间久了，不仅在联邦与州政府之间、联邦政府与在野党之间的齐心协力也出现了裂痕。
越来越多的人对联邦政府的建议持反对意见。其主要原因源自于公民的反应以及行政法院（Judikative）的裁决。
刚开始的反对意见体现在民调，然后又体现在和平的游行示威。现如今的反对逐渐演变成抗议，并且参入越来越多的暴力成分。这又增加在野党的底气，以人民的名义反对政府的措施。在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也是此次疫情的“受害者”。俗话说，危急时刻都是行政机构（Exekutive）的表现时刻，没在野党什么事。基于此，在野党也会利用各方资源刷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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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当默克尔宣布抗疫第一阶段以结束和进入第二阶段之间，出现了几个值得深思的现象。各州长把默克尔怎么啦？或者说，德国还需要默克尔吗？据《明镜》和《法兰克福汇报》不约而同写道，默克尔在一次基民盟国会党团会议中说道，各州长的表现让她起了放弃的念头。
她想放弃总理吗？或者，她有想过以辞职的方式威胁基民盟州长，让他们回心转意吗？
在疫情第一阶段逐渐进入尾声时，默克尔坚持，疫情尚未结束，还需谨慎行事，不能粗心大意，不能把之前辛苦得来的成果毁于一旦。很多州长对此不屑一顾，依然坚持大幅度放宽政策。他们不愿意等到总理与州长会议上共同商议，采取下一步统一措施。一方面情有可原，德国各州情况如人口密度、经济结构、地理位置、面积以及被感染者数量和死亡人数都不一致。各州长强调这一点，借此来证明自己行事的合理性与适当性。另一方面，如果大家自顾自己，不仅会出现十六种不同放宽政策的时间表。如果过度放松，也不利于抗疫，甚至又会回到原地。
默克尔提醒这一点，因为她的身份敦促她以大局为重。虽然宪法规定了总理的决定政府政策的权威（比较模糊的规定，不够具体）。但当默克尔的保守态度遇到各州长的激进立场时，总理的这项权威便失效了。因为宪法里也明确规定，卫生领域属于州政府管辖范畴。为什么同属于宪法，总理的决定政府政策的权威不能压倒州政府的管辖范畴？这又涉及到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基本原则：辅助性原则（Subsidiaritätsprinzip）。同样是《基本法》，也有次序之分。既然州政府自己能应对，联邦政府就不能过度干预。最多只能扮演主持人的角色。就这样，身为德国总理的默克尔沦为了„主持人“（虽然她以前也常常扮演主持人，是她的一种策略或战术。但这次并不是自愿的，更多的是无奈）。从她的角度而言，默克尔的顾虑是合理的。但很明显，州长们的顾虑似乎跟总理不一样。裂痕也就出现了。原因有以下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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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州政府知道，这原本就是州政府分内的事。如果州长做得不好或不积极，对他们下次大选没有好处。况且，有两位州长还想借此好好表象一下，为明年成为默克尔接班人做准备： 北威州州长拉舍特（基民盟）和巴伐利亚州州长Söder（基社盟）。
拉舍特
Sö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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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某位州长搞砸了，承担责任的还是默克尔。换言之，假如某位州长一意孤行，把事情搞砸了，总理却不能把责任推卸给他们。总之，默克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州长们干自己想干的事。3如果德国在第二阶段表现得不好，国外媒体不会把责任推卸给德国州长们，而是首先批评默克尔领导无方或德国体制应对危机能力的落后。但如果德国依然表现良好，功劳也属于默克尔或德国体制。外媒通常会进行这种表面分析。但实际情况要复杂的多。4由于每个州的情况不同，受疫情影响的程度也不同，自治权又大，每位州长更倾向于为自己的州订制一套符合自己的政策。
默克尔则更倾向于全国一致性政策。如果默克尔的建议标准太过严格，很多州长会觉得对自己不利（并非完全出于私心）。某些州长们或许会想，反正你明年就下台了，我们还想继续连任。如果都听从你的建议，我们就惨了。这个险我们不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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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逼宫“的默克尔只能让步。必须让步。可能是出于无奈或无助，默克尔在党内一次会议中透露，起了放弃的念头。虽然州长们逼迫默克尔做出让步，但她在民调中的支持率、受欢迎程度和声望不但没跌，反而上升，几乎又达到了接近2013年的顶峰。
在疫情初期有一项调查显示，默克尔首次在电视上对德国公民发表讲话后，她居然影响了德国人的消费习惯：囤积现象下降了。这说明，在疫情期间，德国人依然相信默克尔应对危机的能力。
这让我想起《Tagesspiegel》把默克尔和特朗普作对比的报道。文中写道：在疫情下，默克尔和特朗普的“敌对”再次浮出水面。据《外交事务》、《华尔街日报》和《纽约时报》不约而同表示，原本在危机中都是美国充当西方世界的领袖，但美国有个叫特朗普的家伙，德国却有个默克尔。虽然默克尔的口才以及个人魅力都不突出，但她的谨慎处事方式、内心的平静、务实、妥协能力与相信科学，更加让她脱颖而出，逐渐成为西方世界的领袖人物。即便低调的比尔盖茨也忍不住批评特朗普，表扬默克尔的坚定立场，为德国发出理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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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此，基民盟的支持率在过去两个月也暴涨。这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想象。在所有政党当中，只有基民盟的支持率 - 不管是联邦政府的基民盟还是以基民盟为首的州政府，甚至是作为州议会的在野党 - 都在上升。支持率已接近40%。比如，根据民调显示，柏林和巴登符腾堡州的基民盟都属于在野党，但支持率一度超过社民党和绿党。如果在再延续下去，基民盟在2021年3月份的巴登符腾堡州州议会大选中有可能再次获得最多票数，出任州长。
同时，社民党、绿党、自民党、左党和选择党的支持率全部都下跌。尤其是自民党。它总在5%的分割线上徘徊。近期又出现关于自民党的丑闻，德国历史中仅仅当了一天图林根州州长（„图林根十二时辰事件“发起人）的Kemmerich也上街游行，抗议政府的限制令。
Kemmerich
社民党在继续玩自我“摧毁“的把戏，不仅在人事问题上做得不地道，甚至还掀起新的国防政策舆论，撤走所有美国核武器。财政部长朔尔茨表示，高收入群体，比如（作为个人）年收入超过25万欧元以上的要多上交三个百分点的富人税。在下次联邦大选，社民党将把该提议纳入竞选党章。
朔尔茨
绿党也没闲着。弗莱堡市长Boris Palmer的言论引起巨大争议（„我们正在救一些在六个月后反正都会死去的人“）。两位党魁已经提议将他开除党籍，说他不符合绿党的价值观。
Boris Palmer
选择党是否如期解散极右翼支流，“Der Flügel“，还有待观察。要不然，整个党都有可能受到宪法保卫局的观察。
“Der Flügel“灵魂人物，Björn Höcke
左党？别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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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在线》也发表过一篇很意思的文章。为什么在危机期间受益的只有基民盟一家？作者列出很多理由。其中两个跟默克尔有关：默克尔本人以及默克尔的执政方式。作者还表示，巴伐利亚州州长已经悄悄地模仿默克尔。Söder在一次《南德意志报》采访中刻意表扬默克尔，认为她从疫情开始至今都是唯一的理性声音。《明镜》也写到，Söder想成为总理，只能跟默克尔合作，不能对着干。毕竟她是目前德国最受欢迎的政客。
Söder的鲜明对立面是北威州州长拉舍特。拉舍特是第一个，也是最积极想尽快放宽限制的州长。由于他不断施压，并出资赞助波恩病毒学家Streeck教授关于北威州重灾区做出的一项调查（Heinsberger-Studie）结果来支撑自己的放宽政策，遭到默克尔的强烈不满。再加上拉舍特在一次电视节目中表现得很不淡定，导致很多媒体撰文写道，拉舍特已经失去当德国总理的机会了。今天，拉舍特比之前安静多了。
Streeck
总之，在抗疫第一阶段，温和派和强硬派都来自基民盟阵营。他们以压倒性优势主导舆论。再加上公民对默克尔的普遍信任，作为政党而言，基民盟是唯一受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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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此次疫情对德国政坛格局有产生影响，可能就是总理与州长之间的较量。所谓的总理民主（Kanzlerdemokratie）被淡化，失去以往的意义。今后州长们的角色会越来越重要。尤其是涉及到州政府管辖的事物，总理的实权可以被架空。
文中提到过，约三分之二的联邦法律都必须要通过以州政府为主导参议院点头。假如此次州长们的“逼宫”在疫情过后成为一种新常态，德国政治力量会发生质的转换： 从总理府迁移到各州政府。总理府以及总理本人的威严会长期受到损害。可以说，这其实是德国联邦制进化的体现。总理的中央权力不仅受到《基本法》的限制，今后还会更多地受到参议院（州政府或州长们的影响力会增加）的干预。最终会导致一个必然结果，迫使联邦与州政府更紧密地合作。德国体制原本就建立在共治、合作与妥协的基础上。
当然，总理手中依然还有很多杠杠，让州政府“讨好”联邦政府。比如巴伐利亚州、巴登符腾堡州和下萨克森州就此次疫情联合发表声明，希望联邦政府能出钱帮助汽车业。因为这三个州是德国汽车大本营。名义上与实际上，汽车业依然是德国经济的命脉之一。但是，这三位州长的如意算盘是，让联邦政府出钱援助汽车业，但汽车业的营业税是上交州政府的，就业岗位大多数也来自这三个州。这又是一场联邦与州政府之间的利益博弈。
总之，两者之间的依赖性今后只会变得更复杂，难度更高。是好或是坏，要等事实来证明。如今往后，我们或许也不能再用以往的视角来分析德国政治，因为它出现了质的变化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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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异之处在于，默克尔的名声似乎并没有受到负面影响。从今年六月一号开始，默克尔出任欧盟轮值主席国主席（为期六个月）。向来以危机管理者出名的默克尔恰好在欧盟建立后至今遇到最为严峻的挑战期间出任该职位。她有可能是最适合的人选。
大家对她的期待很高。第一个提出要求的是左党，敦促默克尔将欧盟年财政预算增加两倍（今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提出更多不同的要求）。
前天，联邦政府已经出台IT网络安全法，规定了在德国参与5G建设设备供应商的一系列统一规定与标准。今后由联邦内政部负责安全问题上的最终裁决。裁决依据包括德国情报局的评估。默克尔本人虽然反对专门出台针对华为的政策，但把负责权交由内政部，又有了一丝说不出的味道。不久前，中国驻德外交官意图说服内政部官员，给予中国抗疫工作正面的评价，却引发出负面报道。
内政部长泽霍夫
国际形势（德国以及欧盟）在疫情下发生了变化。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是德国人（她其实是默克尔的候选人），默克尔作为欧盟轮值主席国主席也是德国人。今年秋天又在德国莱比锡举行中欧峰会。
对于德国而言，今年下半年是很重要的半年。不仅仅是政治版图，德国社会以及经济结构有可能都会发生变化。谁在年底成为基民盟党魁，谁就有望成为下一任德国总理。
德国是否能顺利从疫情中走出来，尤其是经济上，对整个欧盟都至关重要。在经济界流传这么一句话： 危机使强者变得更强，弱者更弱。相对比，疫情后的德国很有可能属于前者。默克尔会竭尽所能（她还有一年时间）帮助其他欧盟成员国。不难想象，德国在欧盟的影响力也会变得更大。
一方面，对内，默克尔被州长们“逼宫”。另一方面 ，对外，默克尔的国际声望可能会面临一个新的高峰。
三个月前，大家都还在讨论，默克尔何时会下台。今天，有不少人希望默克尔再继续干下去，比如泽霍夫。
两者反差可以如此之大。然而，这都是疫情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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