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君：说说土耳其、土耳其人和埃尔多安

　　因为土耳其近日在叙利亚北部对库尔德人采取军事行动，导致局势骤然紧张，土耳其与美国的关系也愈加复杂。不过，原因并不奇怪，土耳其始终称库尔德分离主义分子为恐怖组织。土耳其如果不对库尔德人用狠，那就像猫不捉老鼠一样奇怪。

　　不觉离开土耳其已经20年了。离开的时候没曾想到，直到今天，我都没再回到那个被称为小亚细亚半岛的地方。

　　到达安卡拉的第一天，新华社安卡拉分社首席记者老郑去机场接我。当车子沿着机场路进入安卡拉市区时，从高处远远可以望见大半个城市，有一个高大的清真寺矗立在夕阳的余晖中。那一刻，我想起了一千零一夜、君主的袍子和别在腰间的弯刀。

　　后来，那清真寺下面的班恩迪克商场成为我经常去采购食品的地方。不过少见袍子，更没有弯刀，到那里购物的居民中产者居多，穿着整齐体面，收银的女孩们更是大眼睛、好身材的居多。

　　土耳其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凯末尔对这个地处欧亚交界处的古老国家的改造是巨大的，这也是它后来成为西方集团北约成员之一的重要原因。

　　我始终叫那个清真寺班恩迪克，其实它的名字是科贾泰佩，是安卡拉最大的清真寺，建于1967年至1987年，因为地势高，建筑宏大，人们从安卡拉市中心任何位置都可以看到它高耸的尖塔。

　　安卡拉当然还有其他的清真寺，只是这些清真寺的作用真的很大吗？我认识一位安卡拉大学的女学生，父亲是一位医生，母亲是原土耳其航空公司飞国际航线的空姐。她说，他们一家都几乎不去清真寺。

　　还有一位女孩苏珊，是美联社记者，每周在土耳其外交部例行记者会上都能看到她。人很文静，属于那种老老实实的女孩。她有时在记者会结束后搭我的车返回使馆区。在交谈中得知，她也几乎很少去清真寺。

　　当然，她们都说自己是穆斯林，可是，她们这样的穆斯林显然有别于人们传统印象中的穆斯林。她们在文化和思想上早已和西方融合到一起。

　　土耳其人待人较为有礼。去洗衣店或修车厂办事，老板总会问你喝点什么，如果你想喝，他们会送上软饮料如可乐或红茶，都是附近的年轻小伙计送来。一杯饮料或茶没有多少钱，但是却拉近了店家和顾客的感情。

　　有一次，回家后停车没停好，右前轮掉到路旁的洼地，怎么也倒不上来。恰好旁边是家因特网公司，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伙子正好出来看到，就问需要帮忙吗。还没等我说话，他就跳下小沟，两手推着保险杠，让我打轮倒车。车子出来了，我向他表示感谢，他笑笑说没什么，然后就开车走了。

　　土耳其人和中国人很相似，年轻人的国家意识很强，尤其是对国家的军事力量有很大荣誉感，相信强大的军力与民族尊严有直接关联。在他们看来，库尔德分离主义是对国家安全的严重威胁，因此，军方对他们必须实施高压，必须时予以军事打击。

　　事实上，土耳其军方对库尔德工人党武装的打击从未停止。那时在进行报道中相当一部分是写这方面内容，到后来几乎有些疲了，就像总吃一种食物吃腻了的感觉。

　　不过，在实地到东南部的迪亚巴克尔看过后，便会有这样一个感觉，首都安卡拉、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和爱琴海沿岸的土耳其城市，人们的思想很是开明，而在靠近土耳其和叙利亚边界的东南部地区，则要传统许多，“中东”许多，当地操库尔德语的人占到总人口的三分之二以上。

　　那里的清真寺显然不是摆设，而是物尽其用，从各方面看都更像叙利亚或伊拉克。当时，土耳其总理府新闻局组织我们这些外国记者前去采访，当时土叙关系也很紧张，土耳其官方是想告诉外国媒体，恐怖分子对土耳其边界地区安全构成威胁，土军动武是保卫国家。

　　可能和游牧民族有关，土耳其人中有尚武传统，军人的社会地位较高，因为政客中时而会有宗教色彩冒头，因此军方养成了在必要时出手干预的传统。这在一定程度上与西方主张的军方不干政原则相违，因此，土耳其军方经常处于尴尬境地。

　　土耳其军方高层思想开明，因为很早就加入北约的关系，军方整体上保持了亲西方色彩。特别是他们中有很多军官常驻北约在欧洲的各个军事基地，使得他们与西方国家军官联系密切，而回到国内后，他们始终是土耳其世俗主义的坚定维护者。

　　土耳其军事力量较强，在北约成员国中，其常备武装部队人数仅次于美国。土耳其军力通常被认为是中东地区第二强大的，仅次于以色列。土耳其空军实力很强，当时，在中国空军歼10还未首飞的时候，土耳其空军就已经装备了大量F16战机，这些战机是由土耳其航太公司按照与美国达成的合同授权生产。

　　土耳其军人是实打实的。那时候，我们的武警战士经常只扎一条腰带就赤手空拳地站在岗哨上执勤，而在土耳其，我很少见到没配枪的军人和警察。在街头执勤的警察，通常是挎一支自动步枪，腰间还有配枪。就是在警察局里办居民证的警察妹妹，屁股上也挂着一把配枪，妩媚中显出一股英气。

　　我曾经问一位土耳其新闻界同事，在商场里巡逻的军人都荷枪实弹，不怕走火？他说，这才安全呢，如果军人手里都没枪，出了事他还能保护谁呢？想了想，觉得他的话也确有道理。毕竟，土耳其是个地处中东边缘的国家，自己内部还有库尔德分离主义问题。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土耳其人有点楞，往好了说叫果敢，表现在军事上，他们行动迅速，对动用军力不那么犹豫，有点“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感觉”。库尔德游击队过去经常打一阵就退到伊拉克北部，那时候萨达姆还在位，但是北部已经划成禁飞区。土耳其军队急了就开过去打一阵，萨达姆也没办法。

　　对叙利亚也是如此。土耳其并非拿边界不当回事，但是它觉得，如果你采取打一阵就跑，以为躲进别国领土就挡住我了，那你就想错了，我会追过去打。

　　仅仅是因为叙利亚弱，或者当年的萨达姆被捆住手脚，土耳其军队才敢越境追剿吗？并不尽然。2015年11月24日，土耳其空军在土叙利亚边境上空击落一架俄罗斯空军的苏-24M战斗轰炸机，两名飞行员跳伞，其中一人死亡。此事一度将土耳其、俄罗斯和北约均推到危险境地。

　　俄罗斯虽已不是前苏联，但是军事力量依旧强大，土耳其敢击落俄罗斯军机，这不是胆大还能作何解释？尽管土耳其有自己的盘算，但是，兵走险着是毫无疑问，而且，这与土耳其的一贯用兵风格有关，不想那么多，边想边干，甚至干完了再说。

　　在安卡拉时，中国使馆每年都会在国庆节和建军节举行酒会，其间也总能见到来自土耳其军方的官员，他们大都英语很好，谦逊有礼，只是每次看到土耳其在军事上的果断和强硬手段，才知道人不可貌相，军人同样不能目测。

　　这次，土耳其军队向叙利亚北部发动攻势再次证明了这一点。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发推为军事行动“正名”：“土耳其武装部队和叙利亚国军一起将在叙利亚北部展开和平之泉行动，打击叙利亚北部的库尔德工人党人民保卫部队和伊斯兰国恐怖分子。我们的任务是维护地区和平，阻止他们在我们的南部边界开辟恐怖走廊”。”

　　美国对此坚决反对，不过，就在土耳其继续推进时，美军却从叙利亚北部撤出了，五角大楼的解释时，如不撤离，美军有可能受到攻击。特朗普虽然表示要对土耳其进行经济制裁，但他同时承认，不让美军卷入土耳其和库尔德人之间的冲突是“非常聪明的”。

　　美国部分国会议员指责白宫抛弃了库尔德人，但是，国防部长埃斯珀解释说，“我们坚决反对土耳其进行这项行动。”但是他又表示，“无论我们做什么，土耳其都决心要发动攻势”。

　　这再次从侧面印证了土耳其人的性格，他们认定的事情，他们就要去做，尽管这样做会给自己的盟友造成麻烦。

　　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现在已是国际上很有风头的领导人，先是当了好几年总理，后于2014年8月当选总统，总之，在过去十几年里，埃尔多安领导土耳其，也在转变着土耳其的方向。

　　当初并没有料到埃尔多安会有今日的锋芒。那时他担任伊斯坦布尔市市长，印象最深的是他在1997年12月在一次群众集会上公开朗诵一首带有宗教涵义的诗歌而入狱，土耳其国家安全法院以“发表煽动宗教仇恨言论”为由判处其10个月监禁，剥夺其政治权利五年，不能参选大国民议会。实际上他只被监禁了4个月。

　　因为他那次事件，我连夜赶一篇报道，搞得忙忙叨叨，心想，这个埃尔多安真是个麻烦制造者，搞得晚饭都吃不好。

　　其实，那时候有比他更

大的麻烦制造者，在埃尔多安读“反诗”前几个月，带有浓厚伊斯兰色彩的总理埃尔巴坎刚刚因军方压力而辞职。只是当时没有料到，和埃尔巴坎有着相同伊斯兰理念的埃尔多安后来不仅当上总理，还当上总统，成为手握大权的强硬人

物。

　　当年，埃尔巴坎秉持自己的的政治理念，提倡在土耳其加强伊斯兰教的价值观教育，脱离西方社会负面的世俗影响，并主张加强和其他伊斯兰国家的紧密联系。

　　如今，埃尔多安虽然标榜自己是世俗派，但在在骨子里与埃尔巴坎并没有本质区别。只是当时土耳其军方尚能遏制埃尔巴坎，最后使他不得不下台。而埃尔多安则“幸运”得多，在挫败2016年7月军方发动的政变后，埃尔多安对军队和司法系统进行了大清洗。

　　人们普遍认为，在埃尔多安先后出任总理和总统期间，伊斯兰宗教思潮在土耳其有逐渐壮大的趋势，引起世俗派力量对国家走向日益强烈的不安。军方中有人再度使出干预手段，但是，因多重原因被归于失败，这种结果在损害军方元气的同时，也更加加强了埃尔多安的个人权势。

　　埃尔多安夫人在公开场合戴头巾，这在世俗派眼中是宗教倾向的重要标志。在对待生育问题上，埃尔多安呼吁妇女应该至少生育三个孩子，如果生育四至五个更好。他曾在2016年的一次演讲中表示，“土耳其将要生育更多后代，这是先知指引的道路”。

　　在90年代中后期，土耳其政坛各力量角逐，领导人更换虽然谈不上走马灯，但是也经常更换新面孔，就政府总理来说，奇莱尔，耶尔马兹，埃尔巴坎，埃杰维特，包括后来的居尔，轮番上场，各领风骚三五年。可是没想到，到了埃尔多安这里，时间在慢慢改变一切，经过从议会制转向总统制，埃尔多安成了大权独揽的人物。

　　土耳其人选择了埃尔多安，埃尔多安也在改变现代土耳其的方向。在埃尔多安的影响下，被压制多年的伊斯兰情绪在慢慢释放，民族主义暴涨，国家已经走上民粹主义道路。埃尔多安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所做的一切，无疑都试图在恢复昔日奥斯曼帝国的

荣光。

　　“宣礼塔是我们的剑，穹顶是我们的头盔，清真寺是我们的兵营，信徒们是我们的士兵。”当年因为诵读这首诗而被警察拘捕的埃尔多安，如今已成为政治强人。这对土耳其到底意味着什么？与其说人民选择了方向和道路，不如说他们选择了领导人。而人民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最终都将由人民自己来接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