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千上万孩子，正在这个亚洲国家的工厂里死去
来源：Vista世界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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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在一座六层工厂大楼里疯狂肆虐，唯一的出口被锁住，身处其中的孩子们绝望地呼救，有人从楼上跳下，但还是没有逃脱死亡的追捕。
这场可怕的火灾于7月8日发生在孟加拉国一家名为哈希姆的食品制造厂，火势持续了整整一天，18辆消防车花了16个小时才将其控制住。这场灾难造成至少52人丧生、20人受伤。
工厂所在地区的行政长官穆斯坦·比拉 （Mustain Billah） 在现场通过电话告诉路透社：“三人因跳楼而丧生，已经找到49具烧焦的尸体。”
这些烧焦的尸体都已经无法辨认，但能很明显地辨别出，其中有许多可能还不到十四岁的孩子。
这样的悲剧在孟加拉国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2012年至2019年间，孟加拉国服装行业发生了150多起火灾和其他安全事故，造成1300多人死亡、3800多人受伤。
火灾发生时的哈希姆工厂
来源：达卡论坛报
根据国际劳工组织的数据，过去20年里，至少有2000名包括童工在内的工人和其他员工在工厂发生的至少 26 起火灾中丧生。
孩子死了，却找不到尸体
“我送我的女儿去死，这让我怎么告诉她妈妈？”比拉尔侯赛因在医院太平间外哭着说。他刚刚认领了自己14岁女儿米图阿克特的遗体。他补充说，工厂还欠着女儿的工资。
昌都米亚没有在太平间找到他15岁的女儿，但他还是显得忧心忡忡，手里紧紧捏着女儿的照片。“我根本不确定她是否还活着。”他说。
火灾之后，医院门口聚集着这样或悲痛或焦虑的父母，他们当然悔恨将自己年幼的孩子送进工厂，但对于他们来说，从来都没有什么选择的空间。
14岁的波蒙是家中五个孩子里的第三个，她来自偏远而宁静的村庄占德普（Chandpur）。新冠疫情开始之后，她的学校被迫停课，为了补贴家用，波蒙在同学的帮助下拿到了虚假的出生证明，谎报年龄进入了哈希姆工厂。
没想到的是，刚刚开始工作不到半个月，波蒙就在大火中丧生了。
波蒙的父亲波尔瓦是一名鱼贩。他告诉媒体，女儿在工厂的月薪是5300塔卡（约420人民币），加班费为3000塔卡（约240人民币），这是成年工人工资的三分之一。但比起波尔瓦自己卖鱼的收入，仍已经是不少的一笔钱。
“我女儿的遗言是说，她被锁在了房间里，快要无法呼吸。”波尔瓦说。得知火灾后，他立刻给女儿打电话，却只听到了这令人心碎的遗言。
在这个食品制造厂里，大多数工人都是10至15岁的儿童和妇女，并且通常都来自贫困的农村地区。据一位从火灾中逃脱的童工说，发现起火后，一位工作人员将所有人带到了有空调的三楼，以为火势不会蔓延到这里。唯一的出口则被锁住了。
哈希姆隶属于Sajeeb集团，位于纳拉扬甘杰市j。根据警方的说法，目前仍有45名工人失踪，其中33名都是未满16岁的儿童。
受害者亲属们们聚集在工厂大楼前寻找仍然失踪的亲人
来源：达卡论坛报
12岁的山塔莫尼也是失踪者之一，她在火灾发生三天前才进入这家工厂。“我告诉她不要在这里工作，但她坚持要来。由于疫情，她的宗教学校关闭了，她的许多朋友都在这里工作，所以她一定要说服我让她在这里工作。”她的母亲在工厂外哭喊，绝望地请求警察和消防队员找到女儿。
孟加拉国的法律禁止14岁以下的儿童从事任何工作，但允许14岁以上的青少年从事所有工作，包括那些危险的工作。
但法律总是很难落到实处。根据美国劳工部们的数据，作为全世界人口最多又最贫穷的国家之一，孟加拉国5至14的儿童中，4.5%都参与被剥削的工作来支撑自己的家庭。
一开始，哈希姆食品工厂所属的Sajeeb集团否认他们雇佣童工，但随后，该集团的首席执行官沙罕·沙哈·阿拉德（Shahan Shah Azad）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又承认，“如果有人谎报年龄在那里工作，我们也没有办法。
反复上演的悲剧
违法进入工厂的儿童在火灾中丧生，这样的悲剧正在孟加拉国反复发生。由于防火和建筑安全标准不高，每年都会发生数十起灾难。
劳工法活动家塔必尔·胡达（Taqbir Huda）在媒体采访中表示，可能会有更多的孩子被困在人们不知道的工厂里。“故事是一样的。贪婪的公司将危险材料储存在工厂内，但没有保障强制消防和建筑安全，并将工人的生命置于严重但可预防的危险之中，”
消防员花了 29 个小时才控制住哈希姆工厂的火势
来源：达卡论坛报
最好的例子是2012年达卡Tazreen服装厂的火灾，这是孟加拉国历史上最严重的工厂事故之一，至少117人在火灾中被确认死亡，200多人受伤。这家工厂隶属于孟加拉国最大的服装出口商Tuba集团，其主要客户包括沃尔玛、家乐福和宜家。
火灾的起因可能是裸露的电线。由于工厂里堆满了纺织品，火势蔓延得极其迅速，足足燃烧了十七个小时才被扑灭。
据目击者描述，许多工人挤在大楼狭窄的出口无法逃出去，十几名工人从楼上跳下而死亡，还有一些工人被送往医院之后救治无效身亡。
在火灾发生一年前，Tazreen工厂就因为违规和缺乏安全设施被沃尔玛标记为高风险“橙色”等级，第二年降低到了“黄色”中等风险，但灾难还是发生了。
这也引起了民众的不满。火灾发生后，数千名工人聚集在Tazreen工厂门前抗议，呼吁提高工作场所的安全性。抗议活动持续了整整三天，在这期间，两百多家工厂关门停业，以表达对遇难者的敬意。
纺织行业是工厂事故的重灾区。仅2020年，孟加拉国就发生了383起工业火灾，其中有273起在服装厂。每次灾难的发生都会引发民众抗议，国家也对工业安全反复核查，但多年以来，服装厂的工作条件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
孟加拉国是仅次于中国的全世界第二大服装出口国，全国有数百万人靠这一行业来维持生计。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故之后，孟加拉国的纺织业陷入了困境，这对整个国家的经济都造成了打击。
孟加拉国纺织厂里的女童
来源：盖蒂图片社
2013，从孟加拉国进口纺织品的主要零售品牌签署了国家消防与安全协议，并组织了孟加拉国工人安全联盟，试图对这个国家的工厂安全问题进行国际约束。但事实上，更多没有正规手续的工厂都处在这些规章制度的监管之外。
另一方面，广大的工厂主群体却感到这些安全改进的要求给他们带来了不合理的负担。
近年来，服装出口价格持续下跌，全球工人权利中心最近的一项研究报告指出，2011年至2016年，出口到美国的服装价格下降了约11%，而欧盟服装出口下降了9%。
而实施新的安全措施的需要高昂的花销，这让工厂主们难以承受。英国《每日星报》的报道称，孟加拉国出口商们认为这是一场“被祝福的噩梦”。一位工厂主表示，他在过去五年中花费了3.8亿塔卡（约3千万人民币）来加强工作场所安全。
“但是15天前，负责安全问题检查的工程师再次访问我的工厂并要求我重新解决一些问题。我感到很惊讶，我们已经按照他们的建议进行了修复。现在我将不得不再花几千万来解决这些问题。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他说。
根据孟加拉国服装制造商和出口商协会 （BGMEA） 的数据，工厂主们需要在每家工厂花费5千万至2亿塔卡（约1.6千万人民币）进行安全设施修复。“这些安全协议已经成为我的精神折磨。”BKMEA前副主席穆罕默德·哈特姆 （Mohammed Hatem） 说，“我们不断被要求进行进一步补救，有时甚至在工作接近完成的时候，工厂主一直在花钱，但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火灾后的工厂废墟
来源：盖蒂图片社
这些问题都导致了孟加拉国服装产业的衰败，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许多原本被这一行业容纳的贫困民众被迫失业，尤其是数量庞大的童工——没有了在工厂充当廉价劳动力的收入，他们的学业、乃至家庭都陷入了危机。
“工厂主是杀人凶手”
国际劳工组织（IPO）所定义的童工是”剥夺儿童的童年、潜力和尊严，并有害于身心发展的工作“，而根据一个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家庭调查，孟加拉国有四百多万非法童工，其中超过三百万从事着危险条件下的岗位，其中部分儿童每周工作超过48小时。
即便法律并不允许童工的存在，还是有很多不到十四岁的孩子隐瞒真实年龄进入工厂，毕竟在贫困面前，安全只是次要问题。
从屠宰动物、到处理化学物质，孟加拉国的童工存在于各行各业。甚至有调查显示，儿童在工厂里吸毒成瘾已经成为常见情况。
孟加拉工人团结中心的创始人坎泼娜·阿克（Kalpona Akter）认为，”如果工人能挣得体面的工资，他们就不需要把孩子送进工厂“，但童工的报酬也远远低于成年工人。
在疫情对经济的影响之下，更多工厂会倾向于雇佣廉价的童工来降低成本以减少损失，这进一步增大了童工被虐待、被剥削的风险。许多人都认为，孟加拉国因穷困潦倒而死亡的人数远高于因新冠病毒死亡的人数。
哈希姆工厂的火灾发生后，Sajeeb集团将·受害者亲属们召集到公司开会，给每个人提供二十万塔卡的补偿金，条件则是，他们不能在要求任何形式的赔偿。据参加了这次会议的受害者亲属说，只有在签署了“承诺不再要求任何赔偿”的文件之后，公司才会把支票交到他们手中。
犯罪现场部门正在收集DNA样本来识别死者
来源：达卡论坛报
这让本已承受了丧子之痛的亲属们更加愤怒。“一条生命只值二十万塔卡吗？”一位受害者亲属向媒体控诉道，“我们不要钱，我们要正义，我希望他们的罪行能得到公正的审判，休想用钱让我闭嘴。”
数十位受害者亲属聚集在工厂外抗议。“还我孩子，还我正义！”他们高喊。
鱼贩波尔瓦的想法与大部分亲属一样，认为这些赔偿没有任何意义。他说，他只是“想要找到女儿的尸体”。
Sajeeb集团董事长则将火灾的原因归结为“工人的粗心大意”。火灾后几天，他和他的四个儿子以及部分工厂官员都被拘留，等待他们的本将是谋杀指控，但没过多久，董事长和他的儿子们就被保释了。警方的调查则表明，起火原因是电路短路。
2012年的Tazreen服装厂火灾发生13个月后，孟加拉国警方逮捕了工厂的所有，指控他因疏忽大意而导致工人死亡。这是孟加拉国第一次因工人死亡而正式起诉工厂主。但在其他类似的事故里，工厂主最终能受到刑事处罚的情况十分罕见。
有劳工权利活动家对此表达过不满：“我们应该停止以‘工业事故’的名义将此类杀戮正常化，而称之为：企业过失杀人。”
至少目前为止，这些发声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在最近的采访里，失去14岁女儿的波尔瓦仍结结巴巴地对媒体说：“我希望工厂老板受到更严厉的处罚，这是杀人事件，他应当对此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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