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小平
来自公众号：今日平说（zg5201949)
导读：我们应理解并以平常心看待有些产业分工是由其他国家的公司来制造完成的，我们的民族自尊心并不需要通过把别人饭碗全部抢光来证明，那样真的太可怜了。
前几天无论是微博还是抖音，各大号主都在抄袭和复述一篇来自专业技术板块的文章称日本一家味精公司卡住了全世界芯片的脖子，据说如果这家日本公司要是停产的话，全世界就造不出芯片了。因为当前所有的芯片都使用ABF（Ajinomoto Build-up Film味之素堆积膜），而ABF膜全球几乎只有日本味之素能生产。这是真的吗？
在这里首先我给出一个结论：“那篇文章的事实陈述和引用资料都是真的，千真万确，但是结论却是完全错误的。味之素，根本卡不了任何一家芯片公司的脖子。” 在数学领域如果套用的公式错了，计算结果一定是错的。同理，在产业分析领域，如果逻辑套用错了，其推论结果也一定是错的。
ABF曾经是淘汰产能，一度被IC封装技术替代，因此全世界都没有新公司愿意去研发和投产这玩意，并且当时味之素公司也一直在减产ABF。后来由于高性能智能手机芯片需求突然崛起，ABF才又有了用武之地，由于高性能智能手机芯片需求增长太快，所以ABF产能反而一时跟不上了。目前高性能智能手机芯片生产所须的ABF膜的确几乎都是由日本味之素公司生产，但这又如何呢？此前全球的圆珠笔芯主要是由一家瑞士的公司制造，所以当时也有人得出结论说：“如果这家公司要是停产的话，就能让全世界的人都再也用不起圆珠笔。” ——换成同样的标题就是：瑞士一家小公司，卡住了全世界的笔。这可能吗？做不出来，和不愿意或不屑于去做完全是两码事。举个极端例子：海地垄断了全世界绝大多数的泥巴饼产能，但那又如何？或者说美国圣诞树基本都是中国义乌制造的，但那又如何？你总不能说中国制造卡住了美国传统文化的脖子吧。圣诞树这玩意儿，人家又不是做不出来，而是不想做或者不愿意做而已，同样的例子还有圆珠笔芯。
其实，制造ABF膜和制造圆珠笔芯一样，都是属于有一定技术积累，但没有绝对技术壁垒，且全球上游产业需求方相对单一的产品。芯片公司就那么多，谁家膜好用就买谁的，味之素公司的产品薄膜比较好，所以大家就长期采购他家的，久而久之，其他的同类企业就转型或者倒闭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味之素可以垄断这个产业，因为其技术壁垒不高，所以如果味之素公司真的倒闭了，那么很快就会出现其他的代替品公司。正如圆珠笔芯一样，全球大型制笔生产线就那几种，零部件都是谁家便宜好用就采购谁的，之前瑞士那家公司做得不错，所以大多数笔厂都直接从他家买就是了，非常方便且不用担心瑞士那家公司垄断之后坐地起价。因为圆珠笔芯这东西，技术壁垒也很低，就算瑞士的圆珠笔芯精度高一些，其他公司要追上现在的工业水平，也就是分分钟的事。这可真不是吹牛，太钢圆珠笔项目立项之后论证了较长一段时间，但技术攻关小组差不多1个月的时间就把核心技术搞定得差不多了，后来很快就形成了产能。不过这个生产线没有太大经济意义，圆珠笔芯全球需求总吨数很少，对太钢这样的企业来说，收入微乎其微。只能说制造它更多是为了证明中国制造的实力罢了。味之素公司生产的ABF薄膜也是如此，在没有IC封装技术之前全球芯片企业基本都是采用喷涂模式生产，这样就多了一道晾干的生产程序，同时喷涂时也需要考虑均匀度等问题。而ABF薄膜则更方便，直接覆盖上去压紧就行，无需考虑均匀度，也省去了晾干时间和流程，大大提升了芯片生产线的产能和效率，但ABF薄膜的意义也就到此为止了。
其实，ABF薄膜和宇航员航天服装所需的（G-TEX）材料遇到的问题很类似，两者都是属于有一定技术要求的材料，但又远远不属于超高技术范畴。最初美国宇航局发现宇航员在太空穿衣服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衣服不透气倒是很安全，但很快宇航员自己身上出的汗就能把皮肤泡胀（你可以拿保鲜膜把自己裹起来试一下。），但如果衣服用纯棉材料做成透气的又不够安全（考虑到太空特殊环境）。因此，美国宇航局需要研发一种既能往外透气，又可以保持相对防水防风的新型薄膜材料。因此实验室推出了G-TEX材料，这种材料说起来很神奇，既能让身体里散发的水蒸气穿透飘散出去，又能防水防风。G-TEX材料，平均每平方厘米有14亿个细孔，每个微孔直径比水分子小一万多倍，但又比气分子大几百倍。利用这种微孔结构即可达到优秀的防水防风又透湿功能。但这个玩意儿看起来很唬人，“每平方厘米高达14亿个细孔！”，这听起来简直就是神话一样的技术啊，令人对美国材料的加工技术浮想联翩。但实际上，G-TEX很平常，它本身就是一种常见的PTFE材料（你可以理解为保鲜膜），只不过在特定的压力和温度下，它就会自动膨化产生密密麻麻的微孔，从而达到防水防风又透湿的目的。一开始G-tex材料售价比较贵，但由于其核心工艺和技术壁垒并不高，很快全世界就有了各种类似产品，日本东丽和一大堆中国公司很快都有了各种产品性能各不相同的类似材料，如TEXAPORE、EVENT、NOVADEY等等等等，如此一来G-tex的垄断地位很快被打破，最后价格越来越低。
这就是中等技术特殊材料产业的唯二选择和必然困境，企业要么选择一开始就把利润做到很薄很薄（味之素公司ABF模式），要么一开始就利用暂时的技术领先猛赚一笔（美国公司G-TEX模式）；味之素公司ABF模式的好处是，世界上几乎不会出现大规模的其他同类型竞争对手公司，毕竟利润太薄，客户又太单一，任何资本任何企业都没有必要也没有兴趣去投资研发生产同类产品。当然，这样一来味之素公司ABF本身的利润也就会比较低了，且必须一致维持一个很低的水平，否则分分钟就会引来竞争对手。而美国公司G-TEX模式则一开始就会赚取暴利，虽然航空航天领域客户很单一，但是这种材料却可以广泛应用在运动服装行业里，各种冲锋衣、滑雪服、羽绒服、防寒服、雨伞、鞋子都能得到很好的应用，所以利用自己的领先优势和高价策略就可以很快在市场上大赚一笔，在二三十年前但凡一款含有G-TEX材料的产品都得几千上万，价格非常高不可攀，G-TEX公司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当然，这样一来高利润就会迎来诸多竞争者。所以这就是目前大家看到的局面，G-TEX的垄断局面早已被打破多年，各种材料公司百花齐放，谁也卡不了服装行业的脖子。看到这里，大家应该很清楚了。我们当然不能说ABF薄膜、G-TEX材料、圆珠笔芯谁都能做，事实上这些东西还是有一定技术含量的，但这些产品的技术含量远远达不到技术壁垒的地步，别的中型制造业国家只要想做，很快就能做出来，只是要考虑投入产出比问题。这东西在平时需求方那么单一，技术壁垒又不高，生产线占地投资还比较大，所以一般情况下没有资本愿意去投产这个东西，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但笔者今天写这篇文章的目的并不是仅仅讨论一下日本味精公司ABF材料这件事的影响到底有多大，而是希望中国的媒体人站起身来平视世界，不要一直采用那种延续了几十年的“外强叙述模式”来讲故事。
由于中国是工业后发国家，在别的国家搞航母的时候我们还处于战乱当中，所以在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里，我们的确有很长时间是技术和制造业相对落后的，这种落后刺痛了很多国人的心，一方面咬牙直追，另外一方面也往往震惊于外国制造业和技术水平的强大。在那种现实情况下，诞生了很多“外强叙事模式”，即只要指出外国比我们想象中的强大，找出一些行业证据来，就可以达到中国人纷纷惊叹和转发的目的从而获得极大认同和关注。
比如当初的什么日本隐秘财团控制世界、日本一个星期就能造出几千核弹、日本灾后重建水平令中国汗颜、没有日本开关中国高铁就无法运行、德国修建的下水道不内涝、德国人制造的大桥附近都埋着油纸包等等大家耳熟能详的震惊体故事和“盛世危言”都是在“外强叙述模式”下产生的。但这种叙事模式已经被反复证明是非常错误，甚至是可笑的。所谓平视世界是什么？平视就是既不妄自尊大，也不妄自菲薄。外国人没有比我们中国更神奇更玄幻的水平，中国人也没有什么垄断的劣根性或老毛病，别人能做的我们能做到，别人不能做的我们其实也能做到，无非就是一个时间问题。每当有人从几百种工业门类细分的几千种工业产业衍生的上百万种应用、零件和材料里找到某1种国外比我们做得更好的产品时，这类的“外强叙事模式”就会卷土重来一次，用1个孤立的产品来否定中国制造所包罗万象的几百种工业门类细分的几千种工业产业当中衍生的上百万种应用、零件和材料水平。仿佛真的离开了日本味精人类就没了芯片，离开瑞士公司人类就再也无法书写，离开美国材料我们就造不出雨伞，没了德国油纸包我们就疏通不了下水道，没了日本开关中国高铁就要报废一样。仿佛一个2块钱的日本开关，就足以证明日本工业技术比中国工业全产业链还要牛，就可以吊打歼20、003、悟空暗物质探测卫星、神州飞船、天眼工程、天河计算机、萤火一号、超级高铁、人造太阳一样。这不很荒唐很可笑吗？如果你拿中国的工业家底去和日本换，日本不知道做梦都要笑醒一百万次。日本拿什么和中国换？拿开关、味精和单反吗？一个连工业全产业链都不具备的国家，跟中国完全不在一个次元。根本，不可以拿来做对比。因此，现在是时候终结这种“外强叙事模式”了。诚然，我们今天的技术还存在一些短板，比如制造芯片所需的光刻机、设计芯片所需的设计软件、电脑操作系统、开发软件的系统、互联网基础协议、通讯产业标准、航空发动机材料等等，这些才是人类工业历史上的明珠，这些才是值得我们去研究、去追赶、去讨论的东西，我们应该让中国人看到我们和世界顶尖技术真正的差距和短板在哪里，而不应该让我们误以为我们连个味精厂都不如，我们更不应该让中国科技企业因舆论压力而不得不把一部分精力抽出来，浪费在研发圆珠笔芯生产研发上。ABF膜很可能被新的封装技术淘汰，也可以找到其他替代产品方案。因此这类东西，放全球哪家公司做都无所谓的。至于日本塑料开关，就更没什么了，谁前期积累多，谁的产品更便宜好用，就用谁的就是了。真要是买不到了，只要市场还有需求，中国企业随时可以做出来，是很自然的市场供需关系，根本扯不上什么技术水平或工匠精神。如果你非要说味之素ABF就是能卡住全世界芯片的脖子，那么你还不如干脆说一只日本猫咪吃光了全世界的耗子。
就像几十年前一样，当年什么欧洲制造的飞利浦灯泡开关啥的，基本高档酒店都必选必用，但今天早已不是当年。国产欧普的产品，比飞利浦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我自己买的飞利浦开关和电灯早就用坏了，但同时期买的欧普还用得好好的。（哼哼，欠我广告费！）我们终结“外强叙事模式”，并不是为了证明别人不行我们行，而是为了平视这个世界。中国人不可能把全世界的什么产品都全部做完，一点别人的行业也不留给其他国家，我们应理解并以平常心看待有些产业分工是由其他国家公司来制造完成的，我们的民族自尊心并不需要通过把别人的饭碗全部抢光来证明，那样真的太可怜了。我们在产业和技术领域真正需要的是力争上游，去把最高端的真正核心技术全部掌握，至于核心技术之外的普通产品和常规应用，还是让全世界各国共同参与竞争，百花齐放比较好。
只有人类文明最高端的核心技术缺失才有被“卡脖子”之隐患，味精和圆珠笔以及塑料开关这个层面的产品，还是不配的，最多只是市场上一时会出现原材料短缺罢了。普通的原材料短缺现象和利用技术壁垒卡脖子之间，存在一万光年的差距。◐◐◐◐●☛█▼▲◐◐◐◐●☛█▼▲◐◐◐◐●☛█▼▲HTTP://WWW.caao.net███████████████████████████东方金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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