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君：“苟晶事件”也能算反转？
作者 :梦城紫 2020-07-05 16:50:48 审稿人 : admin
根据通报，苟晶1997年的高考成绩确实被班主任之女（邱小慧）冒用去读了北京煤炭工业学校（2年制中专），1998年的成绩则不存在冒名顶替情况，且两次高考均未达到大专录取线，苟晶之所以被湖北黄冈水利电力学校（中专）录取，是因为在填报志愿的时候选择了服从调剂。
详细内容大家可以在政府官网或者人民日报、新华社等媒体上看到通报的全文。
由于苟晶在之前的爆料中，说自己1998年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中获得了区前几名，自然会在网友心中树立起“学霸”人设，而通报中公布的苟晶的实际成绩，显然和学霸有一定距离，所以网上有不少人说这个事件反转了。
现在苟晶的微博上骂声一片，“夸大其词”“颠倒事实”“绿茶到极致”，还有人问能不能一并追究苟晶的责任。
包括知乎上也有类似的声音。
说说我的观点：
苟晶的高考成绩没有她说的那么好，这也是遭指责最多的一个点，但我不认为这个事件出现了反转，因为苟晶反映的事件主体部分是没问题的，这体现在：
1.邱小慧冒用了苟晶的（第一次）高考成绩和她的学籍去读书，这是已查明的事实。
2.邱小慧毕业后曾以苟晶的名义回到济宁工作，之后又想办法把名字改了回去。
3.邱家在当地有一些势力，整个事件至少牵涉到镇政府、公安部门以及教育系统，他们覆盖了整个产业链，并且涉及公职人员滥用职权。
01
邱小慧，“1991年9月至1994年6月就读于济宁市实验中学读高中”。
而苟晶1997年才第一次参加高考，中间这三年她干嘛去了，我们不得而知。
或许是在等冒名顶替的机会。
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根据通报：
邱印林（即苟晶班主任）在苟晶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苟晶考生档案卡及准考证上的照片替换为邱小慧的照片；对苟晶当年的学生档案进行涂改，把父母姓名分别更改为父亲“邱荫林”、母亲“苟淑玲”（邱小慧母亲姓马）。
有些人说，邱家只有冒名，没有顶替。
这些人显然是没有仔细看过通报。
邱小慧用的就是苟晶的学籍去北京读的中专，并且志愿是邱印林填报的（济宁警校、北京煤炭工业学校、济宁商校）。
为了避免被苟晶发现，邱印林还专门把收件地址改成了邱小慧姐夫的工作单位（济宁市任城区建行）。
从这一段也可以看出，苟晶在微博说，邱印林劝说她不要填报志愿属实。
第二步是解决户籍问题。
想要把邱小慧的户口转到北京（北京煤炭工业学校），需要做一份以苟晶为名义的户籍资料并办理《户口迁移证》。
于是邱印林找到当时担任兖州市王因镇党委副书记兼镇长的邱印水（按照官方说法，邱印水系邱印林亲戚，从名字来看，同为“印”字辈，很可能是亲兄弟或者堂兄弟之类的关系），邱印水托当地的派出所（兖州市公安局小孟派出所）为邱小慧做了一份姓名为苟晶的虚假户籍材料。
邱小慧的哥哥（长兄）邱通当时是济宁市公安局任城区分局唐口派出所民警，他拿着妹妹的虚假户籍材料，找到任城区分局北湖派出所户籍警李秀芳，伪造了姓名为苟晶、住址为济宁市任城区许庄镇的虚假《户口迁移证》。
经过一系列的操作（从镇长亲戚说情开始，中间经过了3个派出所），终于帮邱小慧解决了户籍问题。
第三步是把名字再改回来。
1999年6月，邱小慧以苟晶的名义从北京煤炭工业学校毕业。
2001年4月，邱小慧继续以苟晶的名义在济宁市任城区教师进修学校参加工作（中间这两年去干嘛了通报没说）。
邱家也开始着手准备二次更名。
先是邱小慧，“利用在校办公室工作并保管学校公章的便利条件，在申请户籍更名材料上私自加盖本单位公章”，并向派出所（济宁市公安局任城区分局李营派出所）申请把户籍姓名由“苟晶”改为“邱小慧”。
2002年1月，邱小慧的哥哥邱通，已经升任济宁市公安局任城区分局督察大队副大队长，他请托济宁市公安局任城区分局副局长李锋、李营派出所所长鞠坚毅帮助协调，并由后者安排户籍警王凤强落实更名。
经过以上一系列的操作，邱小慧成功冒用了苟晶的高考成绩和学籍去北京读了中专，并在工作落实之后，又通过关系把户籍名字改了回来。
整个过程至少牵涉到镇政府、公安部门以及教育系统，堪称是一起覆盖全产业链的造假行动，并且除了几个严重违纪违法的操办人外，相关的审核环节（邱小慧“考”出去时的学生档案检查、毕业到老家学校入职时的档案检查）也全部没有发现异常。
如果他们真的只是不知道，那就属于失职，但如果是知道的，那性质就更恶劣了。
02
这里还有个问题：
既然苟晶的学籍在1997年时已经被邱小慧冒名顶替拿去读书了，那么苟晶1998年是怎么参加高考的？
她不是已经没有学籍了吗？
这也是苟晶此前的疑惑。
现在网上一些人指责苟晶夸大其词，颠倒事实蹭热度，这完全是站在上帝视角。
如果没有今天才发出来的这份通报，你难道不会有这样的疑惑——没有学籍怎么参加高考？
我之前在看到这部分的时候，也有考虑过，会不会苟晶1998年参加的是一次“假高考”，她拿到的成绩会不会也是假的？
更何况是当事人苟晶。
当然，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在通报中找到答案了：
“苟晶复读期间，邱印林利用整理学生档案的便利条件，为苟晶伪造了学生档案。”
也就是说，苟晶1998年是拿着邱印林偷偷为她准备的假学籍去参加的高考，并被湖北黄冈水利电力学校录取，整个过程苟晶并不知情。
（有些人通报都不仔细看，直接来一句苟晶“能量不小”）
至于苟晶的成绩，很多人一看她的真实高考水平只是中专，就对她进行了“学历羞辱”。
这里我想提醒两点：
1.那个年代的中专并没有那么差。
根据通报，苟晶1998年的高考成绩为569分（满分900分），在任城区1710名理科生中排名265名。
按排名来算，苟晶在区里的排名大概在前15.5%左右。
确实算不上学霸，但至少也不算差（由于各省录取率不一样，同一个省内各市、区录取率也不一样，这里按区排名进行大致估算，苟晶1998年的高考成绩，放在今天可能相当于二本的水平）。
2.作为冒名顶替事件的受害人，苟晶怀疑自己成绩有问题是有其合理性的。
在通报结果公布前，没有人拥有上帝视角。
苟晶只要不是故意在公众面前捏造事实，我认为公众就不应该对其太过苛责。
另一点我想提醒的是，受害者的记忆和现实之间，往往会存在细节方面的偏差。
这是我写了很多案子之后，发现的一个普遍现象。
这背后涉及到人的心理机制。
从媒体对苟晶的采访中我们可以看到，苟晶对于自己当年的高考成绩耿耿于怀，她无法接受自己的高考成绩会那么差。
巨大的痛苦容易让人产生“认知失调”（认知失调这种心理机制我在之前的文章已经多次讲过了，这里不再展开）。
本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人会把伤痛埋藏到内心深处，并慢慢淡化这部分记忆。
这是一种常见的、可用来化解痛苦的心理防御机制。
但偏偏邱印林在2002年给苟晶寄了那封信，让苟晶怀疑自己的高考成绩出了猫腻，而且她的推断本身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即自己1997年时学籍已经被邱小慧冒名顶替了，那么就意味着1998年高考时她是不是已经没有学籍了，进而开始怀疑那场高考是不是只是形式上参与的“假高考”）。
这种时候，人的归因方式会发生改变，她会不断怀疑，是不是自己其实考得没有那么差，是不是高考成绩被动了手脚？
这种怀疑和不公平感，反而会加深苟晶的执念，把人困在往事中难以自拔。
在这个过程中，有时候人甚至会“重构”自己的记忆。
这背后其实都是人的心理防御机制在起作用。
所以我在之前的文章（《农家女高考成绩被顶替：掠夺底层向上的机会，何其残忍！》）中就考虑过，苟晶在细节方面的描述可能会存在出入，但我相信主体部分是符合事实的。
而从通报的结果来看，确实如此。
03
今天有那么多人在苟晶的微博评论区开骂。
我能理解网友的愤怒。
这种愤怒来自于“学霸”人设倒塌后产生的被欺骗的感觉。
被欺骗会给人带来巨大的情绪冲击。
这也是人的一种正常的心理机制。
但我还是想劝大家一句：不要被情绪冲昏了头脑，不要本末倒置。
苟晶事件的重点在于高考制度的公平性有没有遭到破坏，而不是苟晶本人是否符合你心目中的完美受害人形象（而且我也非常不建议你站在上帝视角去苛
在这个案子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邱印林一家利用在当地的关系，买通国家公职人员（邱家长兄邱通自己就是公职人员）多次伪造档案，来实现高考的冒名顶替，甚至后来还帮邱小慧改回了名字。
这家人在当地也可以说是有点手眼遮天了。
就在我查这个案子的时候，无意中又发现了另一条信息。
山东菏泽一名校长，通过替儿子伪造档案，让其
而被他冒名领取的，还是一名退伍军人本该拿到手的工资。
你说荒不荒诞？
从目前曝出的信息来看，无论是高考冒名顶替，还是冒名领取工资，这些案子都集中在90年代末至2000年初。
信息闭塞+公权力缺乏监督+人情社会的大氛围，在这三重因素下，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会跑出来。
随着信息的联网，指纹和面部识别的普及，以及法治的推进，我相信今天的大环境已经比过去那个年代要好得多。
但只要有利益在，违法违规行为就不可能杜绝。
无论是高考移民，还是保研成绩造假，又或者是往届生改应届生，这些现象今天依然还在不断地发生。
而这些行为的本质，是有钱有势的人，通过打破规则来攫取本该属于别人的机会。
那么，对于普通人来说，想要维护自己的利益不被强者侵犯，还是要依赖于规则能够被公平执行。
在该站出来的时候，应该勇敢地站出来捍卫规则。
然而可惜的是，当苟晶撕开伤疤站出来的时候，她遭遇的是什么？
舆论先是一面倒地相信她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然后等通报结果出来，人们发现苟晶的成绩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好时，又出现了大面积的批评，对她进行学历羞辱。
一会儿全盘相信，一会儿又全盘否定，甚至还有人同情起了始作俑者。
（当苟晶发现自己高考成绩被顶替时，会受到怎样的精神伤害？在有些人眼里，这就不算伤害了）
我觉得这种行为本末倒置，思路不清。
苟晶站出来捍卫的规则，恰恰是在保护他们这些既没有权势，脑子也不够聪明的普通人。
希望能有更多人能明白，哪怕你不喜欢苟晶这个人，但苟晶事件的焦点，是在捍卫规则的公平性，并通过对典型案件的查处，来震慑潜在的违法违规行动。
这是我们老百姓应该努力去一起推动的。
哪怕现实社会不可能存在绝对意义上的公平（这在哪一个国家都是一样）。
但我们可以通过对公平的追求，来实现社会的相对公平。
这不光光是为了苟晶，也是为了每一个如你如我这样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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