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土耳其危机

　　2021年12月17日，土耳其股市崩盘了。当天下午，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交易所触及第二次熔断，主要股指收跌8.5%，为3月以来的最大单日跌幅。

　　这一切似乎都在预料之中。近期，全球主要国家央行试图用紧缩政策来抗击通胀，而土耳其央行反其道而行之。当地时间16日，土耳其央行宣布下调基准利率100个基点至14%。消息一出，土耳其里拉立即崩溃。今年以来，里拉对美元已经累计贬值超过50%。如今，里拉危机正在冲击金融系统，通胀率飙升至21.31%（11月），债券市场摇摇欲坠，“汇股债”三杀惨剧似乎将上演。

　　这种货币危机，是我们熟知的新兴国家货币危机（债务危机）。过去是墨西哥、巴西、阿根廷，后来是泰国、印尼、俄罗斯，如今是土耳其。而土耳其可能是最值得警惕的一个国家。

　　在应对这场危机时，土耳其央行持续大规模降息，总统埃尔多安宣称“降息抗通胀”。这种奇葩操作让人怀疑人生：经济学是不是搞错了？值得警惕的是：埃尔多安经济学背后暗藏着哪些宗教野心与帝国迷梦？

　　本文从土耳其货币危机出发，分析从干预主义到国家战争的危险道路。

　　本文逻辑

　　一、埃尔多安经济学

　　二、土耳其干预主义

　　三、奥斯曼帝国美梦

　　01

　　埃尔多安经济学

　　通胀，是土耳其的经济顽疾。

　　疫情爆发后，土耳其通胀进一步上升。2020年下半年，土耳其DPPI同比增速从5.5%已抬升至27.1%。紧接着，CPI同比增速在高位抬升，从2020年11月的11.9%迅速上升到2021年2月的15.6%。

　　为了抑制通胀攀升，土耳其央行从2020年9月开始连续4次加息，回购利率从8%上升到2021年初的21%。

　　这时，土耳其经济进入“沃尔克时刻”：利率高达21%，通胀率依然在15%以上。1980年的美国，通胀率高达14%，时任美联储主席沃尔克将联邦基金利率提高到20%以上。接下来，怎么办？美国总统里根只能忍着，沃尔克死扛硬打，到1982年底，通胀下来了。

　　但是，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忍不了，他在最关键时刻（3月19日）撤掉了央行行长阿巴尔，该行长上任仅四个月。这是埃尔多安在过去两年时间里三次撤换央行行长。埃尔多安对央行加息非常不满，他认为恰恰是加息导致了通胀，要求央行实施低利率刺激经济增长。

　　紧接着，3月22日，资本市场就做出了回应，遭遇股汇债三杀。土耳其里拉盘中一度暴跌17%；基准股指伊斯坦堡100指数下跌9.8%，股市连续两日两度熔断；主权债券创下最大单日跌幅，10年期国债收益率上升4.5%至18.0%。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埃尔多安任命了新的央行行长沙哈普·卡夫奇奥卢。卡夫奇奥卢是“埃尔多安经济学”的忠实拥趸，他掉转船头，迅速降息，实施宽松的货币政策。之后，埃尔多安撤换了一批财政官员，全面实施扩张性的财政政策。

　　今年9月份以来，土耳其央行连续三个月降息，回购利率降到如今的14%。央行连续降息直接导致土耳其里拉再次崩盘、通胀失控。9月之后，土耳其里拉直线跳水，贬值幅度高达55%，11月就贬值了28%。通胀火速上窜，11月CPI和DPPI同比增长21%和55%，创下了近20年来的新高；同时，土耳其房价今年暴涨29.2%，涨幅全球第一。

　　而里拉贬值和物价上涨的真实情况要严峻得多。土耳其西部边境城市埃迪尔内与保加利亚接壤，里拉贬值吸引保加利亚人来该市购物。一个月前，1保加利亚列弗只能兑换5.7土耳其里拉，现在1列弗几乎相当于8里拉。也就是说，一个月时间，里拉对列弗贬值了40%。

　　物价上涨重创土耳其普通民众的生活，直接剥夺了他们的财富。土耳其国内的生产能力不足，粮食、药品等大量商品、油气能源及原料依赖于进口。今年里拉贬值了一半，相当于家庭进口购买力削减了一半。治疗癌症、糖尿病的进口药物纷纷涨价，加重了患者的经济负担。进口化肥涨价70%，打击了农业生产。土耳其是世界第二大小麦进口国，小麦进口价格上涨直接推高了粮食价格。由于通胀加剧，民众消费降级，普通面包需求量增加，面包价格进一步上涨。土耳其93%的原油和99%的天然气依赖于进口，里拉贬值大幅度抬高了油气价格，进一步推动了交通运输及消费品价格上涨。由于物价上涨太快，苹果公司在11月24日暂停了在土耳其的销售。苹果公司决定将商品价格调整到适当价位后再恢复当地的销售。实际上，一些食品、生活用品价格在最近三个月上涨了90%。

　　毫无疑问的是，土耳其货币危机引发的通胀危机，是对普通家庭的一次赤裸裸的掠夺。而更大的危机或许还在后面，那就是主权债务危机。1982年开启的拉美债务危机是一场主权债务危机，如今土耳其也面临类似的境况。土耳其的主权债务规模不算大，但是外债占比高、外汇储备不足。目前，土耳其政府外币债务已占全部债务总额度的60%，远远高于2017年的39%。美元相对里拉大幅度升值，大大增加了债务负担，容易引发外债危机。同时，土耳其央行本月连续五次干预外汇市场，试图缓解里拉贬值，这又进一步削减其稀薄的外汇储备。根据土耳其央行的数据，截止到今年9月份，土耳其银行约有830亿美元外债将在未来12个月内到期。市场预测，未来债权人将不得不与土耳其银行协商展期。12月11日，标准普尔将土耳其主权信用评级前景展望下调至“负面”，土耳其主权债券价格下跌压力持续扩大。国际评级机构预计，土耳其的通胀率还将上升，这将进一步威胁其主权债务信用。

　　但是，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对低利率政策非常坚决，将其视为一场“经济独立战争”。他的逻辑是，高利率打击生产与就业，引发供应紧缺，导致通胀高企。高利率是高通胀的原因。他认为，低利率可以刺激投资和生产，增加出口和就业。通过降息来扩大生产，供应更多的商品，进而降低物价。这就是埃尔多安“降息抗通胀”的逻辑。埃尔多安反复强调他懂经济，他学过经济学，但是主流经济学家不懂土耳其经济。

　　埃尔多安不仅有一套自己的说辞，还有一些拿得出手的经济数据。12月，刚刚上任的财长努尔丁·内巴蒂就迫不及待地发推特赞扬总统的“业绩”：“我们的出口在11月同比增长了33.44%……我们会努力工作！生产更多！增长更多！”“我们的目标是达到持续的繁荣！而不是一两年的暂时稳定！”

　　确实，土耳其央行降低利率，里拉对美元贬值，大大刺激了出口增长。土耳其出口协会（TIM）的数据显示，2021年10月，土耳其的出口额相比去年同期增长20%，为历史最高增速；其中汽车和化工产品出口分别增长24%和39%。

　　欧洲复兴开发银行近期上调了对土耳其2021年增长预测为9%，高于多数新兴国家。同时，今年上半年失业率为13%——土耳其失业率长期维持在10%左右，第四季度还有所下降。

　　而最令人担心的“王炸”——主权债务危机，表现甚至好于市场预期。今年1月，土耳其外汇储备只有531亿美元，市场预测外汇储备将在下半年耗光，但是年底土耳其银行系统的外汇总量反而增加。更为“神奇”的是，土耳其财政在10月份出现了31.6亿美元盈余，而去年同期为9300万美元赤字。在过去12个月，土耳其的财政赤字在收敛，赤字减少到了154亿美元。

　　埃尔多安经济学见奇效了吗？

　　02

　　土耳其干预主义

　　埃尔多安经济学并不神奇，也不罕见。如果把“降息抗击通胀”的疯狂表述拿掉，埃尔多安经济学就是土耳其版本的凯恩斯主义。

　　通胀是土耳其经济的长期顽疾。1990年代，土耳其的通货膨胀率一度达到104%。2001年，土耳其陷入危机，通胀率高达40%。土耳其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求援，获得了110亿美元的救助金。作为援助条件，土耳其同意私有化改革、紧缩财政和降低军方干政。2003年埃尔多安担任总理后实施了有效的改革，经济开始腾飞，通胀率控制在5%－8%左右。很多人都称土耳其为中东版的中国。

　　不过，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埃尔多安抓住全球货币放水的机会，大举外债大搞经济刺激。后危机时代，土耳其的经济表现虽然看起来还不错，但其实隐患重重，其中最危险的是外债。2010年初，土耳其的私有和上市银行总计有外债1750亿美元，几乎全部都是美元或者欧元债务。2018年第一季度，这一数字已经达到了3750亿美元，而且其中1250亿美元还是短期债务。以当时的汇率计算，这些债务的规模就已经相当于土耳其年度经济产出的大约44%，而以2018汇率计算，这一比例更是接近80%。

　　埃尔多安的经济政策一直是高货币、强刺激。从2003年到2020年，土耳其的M2增加了20多倍。但是，大规模的货币超发推动土耳其房价和物价疯涨。2008年之后，土耳其的通胀率长期维持在8%以上。

　　土耳其这种外债型经济是非常脆弱的。2018年，美元进入加速升值通道，土耳其里拉贬值，债务负担加剧，爆发货币危机和债务危机。最开始，美联储加息，土耳其也连续加息，将回购利率拉升到23%，但是经济掉入负增长。埃尔多安暴跳如雷，撤销了央行行长，新行长转而迅速降低利率以刺激增长，迅速触发了系统性金融危机。

　　2021年一季度土耳其再现“沃尔克时刻”，但是，埃尔多安又撤换了央行，决心将降息刺激的凯氏学说进行到底。这次，埃尔多安的低息刺激政策很简单，可以概括为“命悬于出口”。商品和服务（旅游）出口在土耳其经济中占有相当的比重。安尔多安通过降低利息，主动让里拉贬值，吸引国外人购买土耳其商品，到土耳其旅游，从而刺激出口制造和旅游业发展。

　　土耳其旅游业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超过10%，在2019年达到12.7%。疫情期间，土耳其没有实施禁足和封关政策，而是开放国门，吸引国外游客。数据显示，2021年前七个月，土耳其接待了超过1000万人次游客，比2020全年增加了85%。里拉贬值刺激了国际旅游，吸引俄罗斯人、德国人来土耳其消费，增加了旅游业收入和外汇收入。

　　里拉贬值还刺激了伊朗人、俄罗斯人、伊拉克人来土耳其购买资产，主要是房产。数据显示，11月，外国人在土耳其购买的房屋数量为7363套，同比增加了50%，成为自2003年有数据以来的最高历史纪录。这进一步推动了土耳其房价暴涨，同时也赚取了更多的外汇。另外，土耳其在欧洲有几百万劳工，里拉大幅贬值，吸引劳工往土耳其回寄更多的外汇。

　　商品、服务、资产和劳务出口的增加，大量外汇流入土耳其银行系统，土耳其人更多地将里拉换成美元或欧元存入银行。如今，土耳其银行系统中的外币存款占存款总额的55%，高于2018年的49%。银行发放外汇贷款，政府发行美元计价的债券，如此，政府可以获得更多的外汇和外债收入。短期的外汇增加，似乎缓解了土耳其的主权债务危机。这就可以看出，埃尔多安为什么实施低利率政策——为了获取更多的外汇收入。

　　对埃尔多安来说，降息是一场政治斗争。经济问题是埃尔多安在2023年土耳其大选中最大的挑战。他决心“一条道走到黑”，试图通过降息来兜住土耳其经济不崩盘。反对党则不断地组织游行，要求埃尔多安引咎辞职。但是，如今里拉崩盘、通胀高企，埃尔多安还能连庄吗？

　　土耳其民调公司Metropoll今年10月的民调显示，土耳其民众对埃尔多安的认可比例从2015年的超过58%下降到了如今的41%。如果这一民调是真实的，那么说明他的支持率在下降，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支持他。

　　实际上，“放水”本身是一种选票收买方式。埃尔多安依靠财团上台，他上台后实施了大规模的私有化改革，土耳其出现了大量的企业。埃尔多安长期给企业提供财政补贴，提供贷款担保，企业群体成为了他的铁盘。埃尔多安实施降息政策，正是给企业输血，稳定自己的企业票仓。

　　为了保住选票，埃尔多安不断地提高最低工资标准。他在12月16日宣布，2022年土耳其月最低工资标准为4253里拉。按照土耳其货币里拉计算，土耳其2022年月最低工资标准比2021年月最低工资标准上调了约50%。

　　但是，如果经济持续恶化，里拉危机和通胀危机不止，那么埃尔多安的政治前途趋于不确定。实际上，埃尔多安经济学、土耳其干预主义正在破产。

　　首先，如果弗里德曼在世定然会写篇文章教训埃尔多安的“降息抗通胀”。通胀就是货币现象。价格是一种比例关系，任何一种商品供应量大增，对比其它商品的价格都会下跌。埃尔多安大规模超发里拉，里拉相对于商品、房产、美元定然下跌。所以，埃尔多安超发的里拉越多，土耳其的通胀越严重。

　　其次，货币幻觉正在破灭，土耳其濒临债务-通缩螺旋

。降息刺激出口，出口制造企业扩大生产，但是出口制造企业的大量原料依赖于进口，里拉贬值导致进口价格暴涨，推高了企业的生产成本，最终削减里拉贬值的成本优势。在出口和外汇短时间增加后，人们倾向于按实际工资和货币购买力来决策，土耳其的经济产出、出口产能和外汇收入将回落，只留下剧烈的通胀和惨不忍睹的里拉。随着里拉继续贬值，债务负担加剧，土耳其政府、银行及企业面临巨大的外债风险。

　　第三，埃尔多安的干预主义带来更糟糕的后果。埃尔多安将最低工资上调到4253里拉，这个水平明显高于土耳其工人的工资中位数（土耳其工人工资在3000-5000里拉之间）。如果严格执行最新最低工资标准，那么企业将解雇更多的工人，尤其是在最低工资线以下的工人。这将加剧工人的失业和普通家庭的贫困。最近几个月面包价格从1.5里拉涨到3.5里拉，埃尔多安出台了抑制价格政策，这导致面包供应更少，有时需要排队购买普通面包。

　　最后，明年全球主要央行将走向紧缩，美联储计划加快缩减购债计划，暗示明年三次加息，英格兰银行已加息，新西兰、韩国已提前加息，墨西哥、俄罗斯、巴西已多次加息，如果土耳其继续逆向而行，明年里拉大概率掉入深渊。

　　03

　　奥斯曼帝国美梦

　　如果仅仅是金融危机，或许还不是最糟糕的。我们真正要提防的是干预主义托举的埃尔多安的政治野心——复兴奥斯曼帝国。

　　上个世纪三十年的惨痛历史，给世人一个深刻的教训：什么样的道路是通往奴役之路。从干预主义到统制经济、极权主义，再到国家战争，德国法西斯、日本军国主义开启了这条通往奴役之路。米塞斯在《人的行为》中直言：“干涉主义孕育出国家主义，经济国家主义孕育出黩武精神”。

　　二战后，欧美世界的民主制度和经济全球化给干预主义设置了通往奴役之路的障碍，而干预主义走向了国家福利主义和统制货币之路。但是，在一些新兴国家，像土耳其这种民主正在倒退、魂牵帝国旧梦的国家以及非完全开放经济体，对干预主义可能导向任何灾难都要引起足够的警惕。

　　埃尔多安为何要大举外债？为何持续刺激经济？

　　埃尔多安是一个政治强人。这位掌舵土耳其接近二十年的铁腕总统，在国际政治、宗教输出和突厥民族主义事业上颇具野心。

　　他对当今联合国确定的国际规则非常不满，他说：“世界不该由5个国家（即联合国5个常任理事国）说了算，应该轮流坐庄”。他认为，当今世界秩序的不公平，主要是国际社会被当年赢得二战的少数国家主导着。当然，近些年崛起的一些新兴国家，都有像埃尔多安类似的想法，要求在联合国上有更多的话语权。

　　但是，埃尔多安的“奥斯曼帝国美梦”值得我们警惕。土耳其的前身是奥斯曼帝国，这个帝国曾经长期雄霸亚欧非三陆，但在一战后解体。后来，土耳其领导人凯末尔赢得了民族独立，并且实施了有效的改革，将土耳其变成了一个世俗国家。过去，伊斯兰国家的现代化改革领导人都崇拜凯末尔，但是如今逆流更甚。可能是帝国旧梦的原因，土耳其人有着强烈的民族意识，他们身上有一种天生的民族傲气，跟美欧俄都敢杠。埃尔多安打出复兴奥斯曼帝国荣光的旗号，这在土耳其很有市场。

　　但是，“奥斯曼帝国美梦”包含了三层意识形态：突厥民族主义、伊斯兰主义和奥斯曼国家主义。埃尔多安试图以复兴奥斯曼帝国的名义成为这三大主义的领袖，因此被人们称为“埃苏丹”。实际上，埃尔多安确实集中经济力量，启动大量的美金，搞军事、宗教与民族势力扩张。

　　埃尔多安搅局中东，输出战争。中东国家的一些伊斯兰领袖有着强烈的宗教战争输出的动机。埃多尔安属于伊斯兰保守派，他支持叙利亚反对派打击库尔德人，支持阿塞拜疆打击亚美尼亚，还派兵进入伊拉克和利比亚打击的敌对势力。这些战争输出扩大了土耳其伊斯兰逊尼派的势力，同时暴露出光复奥斯曼帝国的野心。

　　土耳其的地缘政治非常微妙，自古都是不安定之地。埃尔多安宣称罗马是欧洲文化的父亲，伊斯坦布尔是母亲。他利用土耳其地缘政治向欧洲输送大量难民。同时，在德国、法国等欧洲国家建设大量的清真寺，以归拢这些难民和海外劳工，在欧洲扩大伊斯兰主义的影响力。土耳其宗教事务局的数据显示，仅2021年土耳其在全球兴建清真寺的预算居然就达到7000多万美元。这些行动也引发了欧美国家的警惕，他们怀疑土耳其资助清真寺有收集情报的目的。

　　早在90年代，土耳其牵头，与一些突厥语国家谈论成立突厥联盟。今年11月，这事被埃尔多安促成了。土耳其、哈萨克斯坦等六个国家组成了“突厥国家组织”。埃尔多安大打民族主义旗号，宣称六个国家是一个民族。

　　战争输出、宗教渗透和民族国家扩张，不仅需要大量的美金，还需要经济控制。埃尔多安需要不断地刺激降息刺激经济，赚取外汇，大举外债。这是干预主义的原因。反过来说，为了给干预主义建立更多的合法性，他会将干预主义上升到政治正确的高度，拿出国家主义、民族主义和伊斯兰主义三面大旗来当守护神。

　　埃尔多安没有忘记政客的传统法宝：仇富，甩锅给资本和市场；仇外，甩锅给美元和美国。他声称，通胀是“不法奸商”操控市场所致，他们囤积商品哄抬物价。最后，用伊斯兰教义“盖棺”：“囤积在我们的宗教内是没有位置的”，“高利率违背宗教道德”。

　　他曾威胁道：“提高利率就是叛国”。在批判货币政策不听他话时，埃尔多安刻意与政治、国家、民族与宗教结合起来：“我们还没有

精神独立，没有政治独立，没有经济独立，没有军事独立。”然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人民的名义上，指责反对者：加息“使我们的国家收缩，使我们的人民陷入失业、饥饿和贫困”。

　　哈耶克一句话就揭示了真相：往地狱的道路，通常是由人们善良的意愿铺就的。除了人们不理智的善良，还有埃尔多安们的野心。从干预主义到统制经济、极权政治，再到国家战争，要避免这条不归之路，就必须从干预主义的源头抓起。其实，遏制干预主义思想不是功利主义，也不是民主制度，而是个人自由主义的不可侵犯的合法性——不论埃尔多安的政策怎么利于出口经济与国家安全，但个人的财富不允许被掠夺。

　　二战时期，哈耶克与凯恩斯在剑桥可谓并肩作战，他们共同的敌人都是极权主义。但是，关于奴役之路的起点，哈凯二人主张不一。凯恩斯不认同干预主义导致极权主义，他认为大萧条促使很多德国人拥抱了极权主义。哈耶克认为，干预主义破坏了个人自由，导致集权政治和统治经济，将国家沦为战争机器。

　　凯恩斯更务实，哈耶克更睿智。哈耶克意识到，干预主义对个人自由的破坏，带来的灾难是必然的，只是灾难大小有别，小则经济危机，大则国家战争。

　　最近五十年的欧美世界，经济全球化和政治制度阻止了干预主义走向奴役之路，但是也走向了统制货币、福利主义之路。1974年，欧美世界正在爆发大通胀。记者问哈耶克：“我好奇的是，你是怎么看到自由在我们这个时代或在未来的前景的？”

　　哈耶克回答说：“我曾经预言，通货膨胀将会导致所有西方国家实行对价格的控制、从而演变为计划经济。没有人胆敢终止通货膨胀政策，因为不搞通货膨胀，就不可避免地会导致失业……他们会通过控制价格来控制通货膨胀，当然，这就意味着市场体系的终结，意味着自由的政治秩序的终结。”

　　而很多新兴国家，并不是一个完全开放型经济体，缺乏抑制政治激情的自发秩序与制度。土耳其是一个金融与推特开放的国家，这有助于抑制其内部冲动。但是，大疫之下，土耳其正遭遇货币危机，我们依然需要防止土耳其干预主义晋升为统制经济与极权政治，警惕埃尔多安经济学包藏奥斯曼帝国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