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摩置“气” 西葡不易？
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这两个马格里布国家之间的纷争由来已久，可上溯至六十年前。根本原因是两国均欲坐上马格里布地区权力的头把交椅。这场以区域主导权为核心的激烈竞争阻碍了从突尼斯到毛里塔尼亚的北非国家之间更广泛的经济合作。未能开放边界并鼓励跨马格里布的贸易和投资至少使该地区的经济增长减少了两个百分点，并刺激了资本外逃，也吓退了国际投资。因为龃龉太深，甚至欧盟和美国都没有能力，抑或不愿居中调停，让两国化干戈为玉帛。
进来，两国纷争再起！先是阿尔及利亚在摩洛哥控制的西撒哈拉问题上暗中操控。这不仅导致2020年10月份西撒哈拉纷争再起，而且让原本在西班牙接受新冠治疗的波利萨里奥阵线秘书长卜拉欣·加利“金蝉脱壳”，“遁往”阿尔及尔，并与阿尔及利亚总统和陆军参谋长高调会面。阿尔及利亚对摩洛哥的挑衅意味颇为浓烈。接着是摩洛哥的强力回击。在 2021年7 月 16 日不结盟国家集团之间散发的一份照会中，摩洛哥驻联合国大使馆写道，阿尔及利亚“卡拜尔地区的勇敢的人民”理应充分享有他们的“自决权”。摩洛哥甚至拉首次正式到访的以色列外交部长亚伊尔·拉皮德站台，共同讨论了他们“对阿尔及利亚在该地区所扮演的角色的担忧”。此等操作让阿尔及利亚借助马格里布-欧洲天然气过境协议到期之机，以掐管断“气”来回击摩洛哥成为高概率事件。
地中海有“管” 欧洲有“气”
地中海北岸欧洲国家与地中海南岸马格里布国家间在经济上呈现明显的结构性互补关系：一方面，欧洲国家在经济发展进程中对天然气等自然资源的需求如饥似渴；另一方面，北非马格里布国家拥有非常丰富的天然气等碳氢资源蕴藏。
这种结构性互补为相互间的能源供需提供了合作机会和可能。地中海北岸欧洲国家稳定的天然气供应主要通过跨越地中海的如下六条天然气管线来输送天然气的：
跨地中海天然气管道。这是创立于20世纪50年代末期的意大利赛班集团，在20世纪80年代首创的世界上第一条海底天然气管道。其从阿尔及利亚过境突尼斯，横穿西西里海峡，到达意大利西西里岛。自 1983 年起，这条海底管道的天然气输送未曾中断过。
绿溪天然气管道。起自利比亚梅利塔，穿越地中海，到达意大利西西里杰拉，设计输量110亿立方米/年。
马格里布-欧洲天然气管道。起自阿尔及利亚哈西鲁迈勒气田，向西经摩洛哥，在丹吉尔港向北穿越地中海，从西班牙塔里法港口上岸，止于安达卢西亚的科尔多瓦，并与西班牙和葡萄牙天然气管网相连，设计输量120亿立方米/年。
阿尔及利亚-西班牙天然气管道。起自阿尔及利亚哈西鲁迈勒气田，在贝尼萨夫港口穿越地中海，从西班牙阿尔梅里亚上岸，并与西班牙现有天然气管网相连，设计输量80亿立方米/年。
埃尔及利亚-意大利天然气管道。起自阿尔及利亚哈西鲁迈勒气田，与跨地中海天然气管道并行至突尼斯边界，向北敷设至加莱，穿越地中海至撒丁岛波提港之后，向北敷设至奥尔比亚，第二次穿越地中海后到达意大利北部托斯卡纳皮翁比诺，设计输量100亿立方米/年。
穿越撒哈拉天然气管道。起自尼日利亚瓦里石油港，向北经尼日尔，止于阿尔及利亚哈西鲁迈勒，在此与其他通往欧洲的天然气管道相连，间接向欧洲地区转供天然气，设计输量300亿立方米/年。
掐管断气 果真如意？
摩洛哥、西班牙和葡萄牙三国在1996 年马格里布-欧洲天然气管道投产运行之际签订的为期25 年的天然气过境协议，将于 10 月 31 日到期。阿尔及利亚能否继续通过该管线向西班牙和葡萄牙出售天然气，取决于过境权协议的更新和延续。
在摩洛哥、与西班牙、阿尔及利亚纷争未平的背景之下，西班牙和葡萄牙会否放弃与摩洛哥的合同，抑或选择退而求其次，降低对阿尔及利亚天然气的进口量，仍然尚待观察。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伊比利亚半岛做出何种决定，阿尔及利亚都不太可能同意继续通过摩洛哥向他们供应天然气了。阿尔及利亚如此意欲何为？概而言之，原因有二：
其一，主动出击，以避免自陷困局。阿尔及利亚如此的行事逻辑，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借鉴了俄罗斯在天然气输欧问题上的风险应对路径使然：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反复出现的紧张局势促使俄罗斯痛下决心，建造北溪1 号和 2 号输气管道以避免输欧天然气依赖过境乌克兰。
其二，虽打击对手，也伤及盟友。阿尔及利亚天然气“断供”马格里布-欧洲天然气管线能够让竞争对手摩洛哥不得不付出沉重的打击，具体有二：一方面，摩洛哥会因之失去过往其征收的7% 的过境税。这对摩洛哥而言无疑是一笔不菲的额外之财。另一方面，摩洛哥为满足自身天然气需求，不得不寻求年进口量达6-6.5亿立方米新的天然气进口来源以填补因马格里布-欧洲过境管线“断气”导致的供应缺口。当然，摩洛哥亦可效仿应对此种情况早已经得心应手的乌克兰，通过马格里布-欧洲天然气管道从西班牙逆流获得天然气供应，但成本势必明显上升。不过，摩洛哥这一困难可能会得到其中东富裕朋友圈的解囊相助。
事实上，阿尔及利亚此举也使得天然气伙伴葡萄牙和西班牙可能面临巨大的天然气供应短缺。须知，阿尔及利亚对西班牙的天然气出口占西班牙进口需求的 20-50%。不过，为了在打击对手的同时竭力避免误伤盟友，阿尔及利亚推出了“双管齐下”策略：其一，到今年年底，连接阿尔及利亚的贝尼萨夫和西班牙阿尔梅利亚的海底天然气管道的输气能力，将在目前的 80亿立方米的基础上提升到 103亿立方米，从而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了 23亿立方米的天然气供应量。其二，其亦尝试通过天然气液化厂或通过液化天然气转换管道提供额外数量的液化天然气供应伊比利亚客户。
天然气巨人 徒有其表？
阿尔及利亚可谓全球天然气巨人，该国巨大的页岩盆地中就拥有 250000 亿立方米的天然气储量，从而使其成为仅次于美、中的世界第三大天然气蕴藏国。事实上，20世纪 80、90年代，阿尔及利亚国家石油天然气集团的生产和出口曾一度颇为令人瞩目。即便是在当下，成绩依旧斐然。在2021 年前五个月，该公司的天然气出口收入比去年同期增长 45%，达到 126 亿美元。预计 2021 年的外汇收入将增至 330-500亿美元。2020 年至 2025 年期间，资本支出预计将达到 400 亿美元。不仅如此，阿尔及利亚国家石油天然气集团与道达尔能源等全球能源巨头以及与土耳其的合资聚丙烯工厂合作项目都在稳步推进。毫无疑问，以此言之，阿尔及利亚，尤其是其碳氢能源行业，前景一片大好。
然而，在一系列耀眼的成绩之下，事实上潜藏着巨大的危机：
其一，经济高度依赖碳氢能源部门，而且鲜有发展和进步。在该国出口收入中，碳氢化合物部门出口收入占比高达95%。更为紧要的是，碳氢能源部门在四十多年来几乎没有发生变化，更遑论发展和进步了。无论利用新技术的新探明储量，还是运用新节能技术进行生产降耗方面，都毫无进展。
其二；天然气产能峰值很快就会成为历史，衰竭触手可及。目前该国130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产量中近一半主要由哈西鲁迈勒气田担纲。由于去年完成的增强回收计划，该气田目前的天然气产能略高于 600亿立方米/年，并且能够将这一产能保持到 2028 年。但是，之后它的产量将会迅速下降，到 2040 年，该气田的产能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其三，电力系统低能高耗、节能毫无动力。阿尔及利亚电力系统每年要消耗约 20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其旧电厂的热效率非常低下，热效率仅有约 36%，电网损耗则高达13.5%。虽然新的、更高效的发电厂正在投入使用，但垄断电力生产和销售的阿尔及利亚国家电力和天然气公司和消费者都没有任何寻求节能的动力。原因有两方面：一方面，阿尔及利亚电力和天然气集团以 0.30 美元/百万英热单位的低得离谱的价格供应天然气，这可能是世界上最低的。这个价格甚至不够阿尔及利亚国有石油天然气集团的生产成本。另一方面，阿尔及利亚电力的平均消费价格仅为税前 0.03 美元/千瓦时。
欧洲种因 必得其果
即将出现的空空如也的马格里布-欧洲天然气管道，在某种意义上，也说明欧盟无法从战略上思考和影响一个对其安全至关重要的区域。就此而言， 在2011年席卷阿拉伯世界的动荡期间，欧洲的政策和表现已经充分显现了这一点。西方沉迷于以战争来解决问题的路径，这事实上破坏了长期受到国内和地区冲突困扰的马格里布地区的稳定。西方太喜欢高高在上的政治说教，却对马格里布地区面临的经济困境熟视无睹，视而不见。
在 20世纪90 年代后期，欧盟开始将自己描绘成一个“规范”力量。喜欢通过促进所谓的民主、法治、人权和社会团结等规范来试图影响其他国家和地区。往往因水土不服而导致灾难性后果。欧洲国家本可以以平等和合作共赢的姿态来对待马格里布伙伴。但作为这场游戏的关键参与者，法国从来没有打算为其前殖民地提供工业发展的伙伴关系。欧盟在北非推广其“规范”权力，但从未制定任何可能使整个马格里布国家受益的产业政策。
在这种情况下，1995 年巴塞罗那进程提供的加强经济合作未能兑现其承诺，因为它从未超越现有的重商主义做法，尤其是法国所享受的那些做法，只不过是将之着上亮丽的外衣。它未能强调石油和天然气、磷酸盐和化肥以及更广泛的化学工业提供的机会，而此时欧洲化学产业正在转型升级。
总而言之，欧洲并未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审视和看待其与马格里布地区的合作关系，与马格里布国家开展真正意义上的一体化实践。今天马格里布地区以及相关国家间的矛盾、问题与欧洲国家休戚相关，也铸就了欧洲自身面临的能源供给、难民、非传统安全等一系列等挑战和困境。
（文/李兴刚 浙江外国语学院环地中海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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