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泰国年轻人为何“死”在征兵现场？
来源：大型“戏精附体”现场
泰国小哥：“啥？要当兵，先晕为敬！”说到扩充军队，世界各国主要有两种方式。比如，美国是募兵制，军队从自愿应征的公民中挑选兵源。再比如，韩国是征兵制，依靠行政手段强行招兵。不论哪种方式，招兵现场都是严肃、庄严的。年轻人们奉献出自己的青春韶华，交付给祖国，那种自豪和骄傲能够铭记一辈子。同样施行征兵制的泰国则比较特殊，在他们的征兵现场，你可以看到应征者脸上的悲伤、崩溃、开心、兴奋、得意等诸多情绪。大悲大喜轮番上演，外加一群幸灾乐祸的围观群众，现场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开心的吃瓜群众
图源：网络
鸡飞狗跳的气氛主要因为一个抽票箱。在泰国，依据法律，每位年满21岁的男子都有义务服兵役。对于那些已经通过体检且没有自愿入伍的男性，军队会将他们召集在一起抽签。如果抽到黑色签，那么意味着他可以回家洗洗睡了，如果抽到红色签，那么很遗憾，抽签人需要停下手中所有事情，去军队服役两年时间。本来就没自愿入伍，现场抽签的人想必都不愿意参军。于是，抽到黑色签的人欣喜若狂，抽到红色签的人撕心裂肺。由于过于戏剧化，近两年不少泰国电视台还为其开通了现场直播。
“回家咯”一般来说，抽签箱旁都会配置1到2名军人，暂且叫他们“箱边人”。他们是干什么用的呢？如果不幸抽到“两年兵役大礼包”，你大可放心崩溃晕倒，他们会扶住你。如果抽到黑色签，你也可以兴奋地和他们“high five”，亲一口也不成问题。
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考虑到每个人绝望或兴奋的程度及表达方式各异，“箱边人”的工作并不好做。比如这位抽到红色签的小哥，起初只是两眼放空，不知所措地挠头，谁想到，踉跄了几步后直接摔到在地面，“箱边人”都没反应过来。
“红签？没什么大不了，我很淡定。”
“嘿嘿，我装的”对于因绝望陷入昏迷的人，“箱边人”还要充当“军医”角色，用有醒神作用的喷雾棒在鼻子前晃来晃去，叫他们赶快醒来面对现实。遇到戏比较多的小哥也是一种挑战。比如这位，得知噩耗后直接“香消玉殒”了，叉腰、摇头、跺脚，仿佛林黛玉上身，“箱边人”尴尬地一时都不知道手应该放哪了，猛地后退两步。
抽中黑色签的则好一些，不管是兴奋地狂跳、击掌，还是“爱的魔力转圈圈”，起码还能分享到一丝喜悦。
“老娘最棒”大概是过于“抓马”，每年泰国征兵抽签现场视频都会刷屏。玩笑甚至是戏谑过后，冷静想想，这些人也挺可怜，毕竟悲伤到昏迷肯定是受到了“真情实感”的打击。只是服两年兵役有这么可怕吗？是的，不少泰国人会告诉你，“人生可能都会因此发生改变”。
让学员往粪坑跳、学狗吃饭
很多人不想服兵役的原因，除了待遇低、条件差、会打乱自己的人生规划外，军中“有毒”的氛围也是让人避之不及的主要原因之一。多年来，泰国军队一直因霸凌、虐待问题备受诟病。尽管军方矢口否认，但众多士兵的亲身经历，外加一年几起的“军校学员离奇死亡”事件，让官方表态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为了搞清真相，一家国际非政府组织对26名前任、现任士兵及军官进行了访问式调查。2020年，该组织将调查结果编纂成名为《对于他们，我们只是玩具》的报告，引发国际关注。
报告封面研究人员指出“泰国军队里存在一系列暴力、羞辱和性侵犯事件，很多行为几乎等同于酷刑”。多位士兵就表示，自己和战友们曾被军官的拳头、棍棒、靴子、头盔、枪把等各种工具殴打过。“他们总有理由‘整’你，比如唱歌声音不够大，洗澡太慢，没有严格执行规定……总之每天都会受到惩罚。”在热带炎热的天气下罚站是最流行的惩罚方式，一个军营中每天都有三四个人因此晕倒，而且恢复意识后，他们往往还被要求继续罚站，直至再次晕倒。还有更变态的。有士兵透露，一些教官会指示学员往粪坑里跳，还有人曾被上级要求像狗那样只用嘴巴吃饭。如果不执行命令，往往会面临严重后果。
（由受访者口述绘制）图源：网络性侵犯行为同样猖獗。
在这家国际非政府组织的调查中，9位来自9个不同省份营地的受访者都提到了一种“特训”。
这种特训通常在澡堂里发生，教官命令多名学员光着身子，手牵彼此的生殖器，围成一个圈行走或站立。
或者踩着赤裸的官兵走来走去（由受访者口述绘制）图源：网络还有8名受访者表示自己曾被上级要求当众手淫。众所周知，泰国是一个对个人性取向十分开放的国家，但在军队里，身为同性恋意味着更多风险。根据多家媒体及非政府组织的信息，大部分的同性恋，或被认为是同性恋的士兵都经历过性侵害。他们有时被当众羞辱，有时被要求为指挥官提供按摩和其他“特殊服务”，极端情况下，还发生过强奸案例。
一位参加军队体检的变性人
图源：路透社“新兵、学员在泰国军队遭受虐待，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我们的研究再次证实，这种虐待不是特例，而是惯例。”上述国际非政府组织高级主管对媒体说道。“整个军队高层对这种堕落暴力的文化都负有责任，泰国当局也应该对这种有辱人格的做法展开调查。”
半个世纪前的产物
26岁的英泰混血少年詹姆斯·坎贝尔，回想起参加征兵抽签时的场景，仍然记忆犹新。2016年，当通过体检的坎贝尔收到抽签通知时，曾想过要不要自愿服兵役。根据规定，如果自愿入伍，服役时长可以减半，此外，如果是大学生或者拥有大学学历，时长可以再度减半。这意味着，如果选择主动，坎贝尔只用在军队待半年时间。然而他还是要拼一把，参与抽签。于是半年的服役时长变成了“0”和“1年”的赌博。（大学生及大学学历仍能在抽签中享受“对折”优惠）。“我当时站在抽签箱旁，紧张极了。”坎贝尔说。
泰国军人图源：美联社这套困扰着坎贝尔，并且拥有复杂规则的义务兵役制度，可以追溯回朱拉隆功国王统治下的1905年。那一年，还叫暹罗的泰国，颁布了史上首部系统性的军队《征兵法》。该法律规定，每位男性理论上都应参与征兵工作。当时推出这套法律的理由主要有二：首先，是为了促进人民对绝对君主的效忠，其次，是为了维护国家安全。二十世纪初，西方列强早已遍布亚洲。英国和法国分别在泰国东、西两侧建立了英属印度和法属印度殖民地。处在西方势力的团团包围中，泰国希望通过1905《征兵法》扩充军队规模，捍卫国家领土，防止法国将老挝附属国占为己有。
朱拉隆功采取西方模式开展改革，带领泰国走向现代化图源：网络再往后，随着泰国卷入一战、二战、转变为君主立宪制国家等一系列历史事件，1905年的《征兵法》也经历了6次主要改变。用不着这么多人，但又要坚持义务兵役制度，抽签这一传统确立了起来。目前的征兵和抽签规则是基于1954年颁布的《征兵法》。尽管二战后，很多国家都忙着缩减军队开支和规模，但是东南亚的政治格局，尤其是被东、西方阵营割裂的越南，让泰国并不敢轻视军队的建设工作。也正是从那时起，这部于半个世纪前推出的《征兵法》基本原封不动地沿用至今。
离泰国非常近图源：网络根据法律，每位年满21岁的泰国男性都要接受军队体检。体检会把男人们分为“1、2、3、4”四种不同类别。类别1为体检通过者，也是后续参与抽签的“幸运儿”。其他三个类别作为预备，当类别1中的人数不能满足征兵指标时，才会被叫来抽签。具体来说，类别2是被认为有一定身体缺陷的人，比如视力欠佳，或者女性特征显著——变性人就属于类别2。
因此，特殊情况下，也会在征兵现场看到亮丽的风景图源：网络类别3是像有骨折这种可以恢复的疾病的人，这类人需要在第二年重新参与体检。类别4是身体条件根本不允许加入军队的，比如拥有很糟糕的视力、罹患癌症等。由于类别1的人数往往充足，所以严重慢性病患者、变性人，或者精神有缺陷的男性基本等同于不需要参加兵役。此外，一定等级的僧侣同样不受《征兵法》约束。
近期很难有改变
英泰混血少年坎贝尔最终赌赢了，他抽到了黑色签。这意味着他不必参军。其实抽到黑色签并不难，根据非官方统计，一个票箱里的红色签平均只有10%。即使如释重负，坎贝尔还是坚信，这套抽签征兵制度应该被废除。持有类似观点的人不在少数。2019年的泰国大选中，“征兵”就成了一个热门政治议程，3个党派公开对其合理性提出质疑。
塔纳通
图源：Khaosod English
政坛新星塔纳通带领的新未来党主张停止征兵抽签传统，并对军队进行改革；与前总理他信紧密相联的为泰党同样提出类似议程；就连泰国历史最悠久的民主党都支持军队改革，逐步建立一个“小规模，科技化”的现代军队。“自从冷战后，我就看不到泰国沿用义务兵役制度的必要性。泰国没有处在战争中，新兵们即没有仗打，也没有救灾那样的紧急任务去做。”孔敬大学社会研究中心主任、军事研究员约翰·德雷伯对半岛电视台说。“泰国几乎拥有世界上最高的‘官、兵比’，军队臃肿且封建，征兵抽签应该被废除。”
约翰·德雷伯
图源：网络
德雷伯认为与其违背个人意愿，逼着不愿意参军的年轻人当兵，并且还让他们把命运交给一套古早的抽签机制，不如开设些非军事化的国家服务项目：比如让不愿意当兵的人去建设、翻修偏远地区的学校，或者参加能够帮助穷人、发展经济的活动。“通过创造真正的价值，这些国家服务项目可以培养出真正的爱国青年，同时它也能削弱军队里充满杀戮文化、男权主义、甚至将官兵惩罚至死的恶劣气氛。”只是随着皇家陆军总司令巴育2019年当选泰国总理，改变在近期恐怕不大可能发生了。毕竟，军队一直力挺兵役制度，认为这是培养国家认同感，确保国民对“国家、宗教、君主立宪制”三大支柱保持尊敬的手段之一。
塔纳通（中）与巴育（右）图源：网络至于泰国年轻人最抗拒军队的原因——霸凌、虐待等问题，当前政府也并未释放出想要整改的明确态度。看来，每年一度的“红与黑”大戏，在未来几年内还要如期和观众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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