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声：普京的梦想与困局

　　拜登上台之后，普京的日子就不太好过。

　　首先，美国与俄罗斯关系下滑。拜登和奥巴马一样，看普京不顺眼。

　　其次，俄罗斯内部出现大规模的反政府游行示威，埋下诸多不确定因素。

　　再次，俄欧关系日趋紧张，山雨欲来。俄罗斯外交部长甚至放狠话，不排与欧盟断绝关系的可能。

　　这是普京的困局。但这个困局是从普京的梦想开始的。

　　欧美传统政治精英为何容不下普京与俄罗斯？或者换个角度，普京领导的俄罗斯为何与欧美搞不好关系？

　　我之前写过一篇《普京这汉子》，描述过普京上台20多年的作为。

　　这篇文章虽然时间较早，但大体能解释如今的俄欧关系。其包括但不限于普京上台时，斯拉夫人在历史坐标中的角色、俄罗斯的窘境，以及普京的手腕。

　　我把它重新整合一下，就当是对俄罗斯现有局面与当年国际博弈的解释与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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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2019年圣诞节前夕，俄罗斯政府宣布成功测试全球互联网替代品。啥意思呢？就是该实验成功地让俄罗斯脱离全球互联网，建成全球最大的内部网。

　　消息一出，就惹出巨大争议。

　　反对者认为，俄罗斯在走向封闭，是倒退。

　　支持者认为，俄罗斯加固互联网安全根基，即便遭遇外部断网的情况下，俄罗斯仍然能保证网络正常运行。

　　这事儿的背景：美俄博弈之下，俄罗斯在寻找自己的底线。那时还是特朗普当政，对普京领导的俄罗斯还算客气。

　　拜登上台之后，情况只会更糟。

　　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情况？可以分析出很多答案；但最简洁的那个，围绕着硬汉普京展开。

　　这事儿，要从20年前，普京掌控俄罗斯时说起。

　　01硬汉宣言

　　20世纪的最后一天，著名酒徒叶利钦（俄罗斯历史上不好酒的领导人难找，戈尔巴乔夫就因为推行禁酒令改革失败，叶利钦到处表示对酒非常钟爱，也算一种亲民吧）突然辞职。

　　叶利钦给出的理由是“俄罗斯需要一个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带着我们走向复兴。”

　　当时年仅47岁的普京就此走向俄罗斯前台，成为代总统，随后成为总统。

　　这位面目刚毅英俊、作风雷厉风行的少壮派以硬汉面孔出现在俄罗斯政坛，给低谷中的俄罗斯注入一针强心剂。

　　在就任演讲中，普京警告“俄罗斯有沦为二三流国家的风险”，并信誓旦旦又豪情万丈地表示，“给我20年，还你一个强大的俄罗斯”。

　　这是普京的梦，也是普京允诺俄罗斯人的梦。

　　当时俄罗斯经济一团糟，只剩下军火与核武器库，急需一位强势领导人整合混乱的局面。

　　普京允诺的俄罗斯梦非常硬气有担当，他的声音把红场群众感染得热泪盈眶。

　　从2002年开始，一首名叫《嫁人就要嫁普京这样的人》的歌曲在俄罗斯社会流行。

　　如今20年之约已到，当年喊着要嫁给普京的年轻女士如今已经是中年阿姨。俄罗斯似乎还在当年的原点，依然是经济一团糟，依然是军事强大，普京的支持率依然很高。

　　时间到了2018年5月7日，普京在第四次就职典礼中说了这样一句话：“在过去1000多年历史中，俄罗斯一次次从苦难中走出，就像从废墟中飞起的不死鸟”。依然很硬气悲壮。

　　就职程序刚结束，普京就签署总统令，宣布“6年后，使俄罗斯进入全球前5大经济体（排在美国、中国、日本、德国之后）”。俄罗斯人又小小激动了一下。现在看，这个宏图大概率实现不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要围绕硬汉普京说起。

　　02硬汉炼成记

　　一

　　普京于1952年10月7日出生于圣彼得堡（普京出生时叫列宁格勒，曾经挡住希特勒的钢铁洪流）。那是俄罗斯第二重要的城市，位于波罗的海入海口，俄罗斯中央直辖。

　　300年前的17世纪末期，那里还荒无人烟。彼得大帝与萨克森、丹麦和波兰等结成北方同盟，共同向当时的霸主瑞典宣战。那场决定俄罗斯和瑞典命运的北方战争持续了21年，最终俄罗斯胜利、获得波罗的海出海口。

　　18世纪初的1703年，彼得大帝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崭新的城市：圣彼得堡（这个名字，源自耶稣的弟子圣徒彼得，和彼得大帝的名字暗合）。

　　1712年，彼得把都城从莫斯科迁到圣彼得堡，此后直到1918年，圣彼得堡一直都是沙俄的都城。

　　俄罗斯历史上，彼得大帝打下的疆域并不算大，但是他非常有名，是俄罗斯历史上第一个世界级政治家。

　　原因在于彼得大帝的改革，开启了俄罗斯迈向工业文明的大门，带着东斯拉夫人走向新生。同时期的康熙就没有带领大清去实现工业化，造成近代落后挨打。

　　彼得大帝也是一位超级硬汉。硬汉普京要想和彼得大帝比肩，就必须建设一个强大的俄罗斯。所以2000年，普京喊出强大俄罗斯时，才能点燃东斯拉夫人心中最深处的梦想。俄罗斯人需要另一个彼得大帝带领他们走出困局。

　　二

　　普京的传记里强调他出生于普通家庭，他的父亲是军人，他的母亲是女工。实际上他的家庭并不算普通。

　　普京的爷爷，斯皮里东？普京有一门特殊的手艺——饭烧得非常好，好到列宁和斯大林都让他当厨师。

　　从列宁时代到斯大林时代，官场换了好几茬，普京爷爷烧的菜却依然受青睐。

　　普京的这种家庭，虽然看起来不算显赫，但绝对是见过大场面的那种，对于他教育成长的引导，比一般家庭强得多。

　　普京小时候很顽皮，六年级才当上少先队员；但学习非常不错，1975年在列宁格勒大学法律系毕业，还拥有经济学博士学位，算是综合性人才。他在大学时代加入苏联共产党，且至今没有正式宣布过退党。

　　最为关键的是，普京毕业后加入了克格勃（世界上能量最大的情报机构之一），一个只有硬汉才能生存的地方。一般家庭的孩子，很难有这种经历。

　　普京在克格勃完成训练之后，进入情报部门当特工，开启硬汉之路。当然说起特工，就会想起詹姆斯·邦德炫目的表演。

　　其实特工最本质的工作不是表演，而是隐藏自己。

　　特工领域的硬汉，指的是神经坚硬度，而不是肌肉厚度。

　　普京在情报领域磨炼了十几年。其中最重要的经历是1985到1990年，在东德干情报工作的那段时间。

　　两德统一后，普京再次回到圣彼得堡（列宁格勒），在列宁格勒大学国际事务系得到一个职位。

　　1991年8月20日，苏联解体前夕，普京离开情报机构，担任圣彼得堡国际联络委员会主席，主管市政府的对外经济关系。

　　随后苏联分成15个国家，分别是东斯拉夫三国（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波罗的海三国（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中亚五国（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库土曼斯坦）、外高加索三国（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摩尔多瓦。

　　俄罗斯继承了苏联的主体部分，相当于失去其他14个加盟国，失去530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失去对巴尔干半岛的影响力，在波罗的海、里海、黑海、北冰洋、太平洋等所有海洋的影响力大为下降。

　　三

　　1994年，普京晋升为圣彼得堡市第一副市长。

　　1996年，普京通过自己的同乡、当时担任叶利钦总统办公厅主任的丘拜斯，谋到俄总统事务管理局副局长这样一个职位。他的仕途由此进入快车道，又经过两年磨练，在1998年担任俄罗斯联邦安全会（克格勃前身）主席。

　　普京在就任仪式上满怀激情地说：“我终于回家了。”

　　8年前，他面对即将改变的局面无能为力，离开克格勃开始从政。8年后，他以政客的角色回到克格勃总部。

　　这8年时间，普京的个人仕途稳步上升；但俄罗斯的前途却黯然无光，寡头控制一切，始终无法走出苏联解体后的阴影。随后普京担任俄罗斯副总理、代总理、总理、总统，以最快的速度掌控俄罗斯大权，迄今已经20年。

　　2000到2008年，普京在俄罗斯总统位置上梅开二度。按照俄罗斯宪法，普京无法继续连任，只好转而出任俄罗斯总理。

　　但世人都知道，俄罗斯是普京说了算，梅德韦杰夫不过是二人转的配角。随后俄罗斯修改宪法，把总统任期从4年改为6年。

　　2012年，普京就任第3任总统，完成帽子戏法。2018年3月18号，普京就任第4任总统，相当于完成大四喜。

　　20年时间，普京送走克林顿，熬走小布什与奥巴马。特朗普兴冲冲进入白宫时，克里姆林宫的主人是普京，等他离开白宫时，普京大概率还在克里姆林宫。

　　那么这些年普京在克里姆林宫究竟干了啥，让他在俄罗斯始终保持超高支持率？

　　其实也很简单，内外两手。

　　03普京对内手段

　　普京第一次就任总统时，俄罗斯国内正在闹经济危机，政府欠下巨额外债，贫穷人口达30%。普京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向经济寡头宣战。

　　叶利钦时代的经济其实就是寡头经济。

　　苏联解体之后，政府通过“债转股计划”把俄罗斯的金融、能源转移到寡头手里。

　　像古辛斯基、别列佐夫斯基、霍多尔科夫斯基等寡头，都是那时福布斯榜上的顶级富豪。

　　叶利钦成功连任总统的就职仪式上，七寡头分坐一排，场面甚为壮观。

　　普京上台后把寡头们召集到克里姆林宫，对他们说：“如何与你们打交道，我想应该与其他人无异吧，比如，面包店主或者鞋铺老板。”

　　普京又警告他们，只要远离政治，不挑战或者批评现政府，他不会干预他们的业务或者重新将这些企业国有化。

　　寡头们虽然都是显赫一时的人物，却没有领教过克格勃出身的普京的厉害，想在政治领域和普京唱对台戏。最终结果也很明显，要么进监狱，要么流亡他乡。

　　普京这招，很果敢，也很强硬，典型的硬汉作风。

　　收拾寡头，相当于收拾俄罗斯民心。但是治理一个大国，仅靠收拾寡头这招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些机缘。

　　普京上任的第一年，俄罗斯GDP增长10%，直到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俄罗斯GDP年均增长6.9%，远远超过世界平均4.7%的增长速度。“世界十大经济体”、“金砖国家”等头衔接踵而来。

　　2007年，俄罗斯名义上的GDP达到1.25万亿美元，首次超过1989年时的苏联，被认为是俄罗斯经济彻底摆脱转型危机的标志。

　　苏联解体时的巨额外债，被大规模提前偿还，至2008年8月1日，俄罗斯外汇储备达到峰值5965.66亿美元，居世界第三位。

　　从俄罗斯经济增长图中可以看出，叶利钦时代，俄罗斯经济大多数时候是负增长，如同一个喝多了的酒鬼；普京前两届任期，俄罗斯经济发展速度很快。

　　但如果透过现象看本质，俄罗斯这波经济发展并非因为普京的能力有多强，而是由国际能源大幅上涨拉动的。

　　过去20年，全球范围内新一轮科技革命风起云涌，新经济模式大量产生，但是基本上与俄罗斯绝缘。

　　普京上任之后制定过摆脱“能源附庸”的产业振兴计划，但并没有成效；俄罗斯财政越来越依赖石油和能源出口，正逐步沦为沙特那样的能源供应国。

　　美国参议员麦凯恩批判俄罗斯是“一个伪装成国家的加油站”。话虽刻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如今俄罗斯出口总额的80%来自于能源等原材料部门；在工业产值中，这些部门的比重也接近70%；而在苏联解体的1990年，这一比重只有33.5%。

　　从经济结构看，今天的俄罗斯连苏联时期都不如。也就是说从经济结构看，硬汉普京并没有给俄罗斯经济带来新的增长点，反而加速了俄罗斯沦为能源供应国的节奏。

　　2019年，俄罗斯预计实际增长只有1.3%。俄罗斯给了普京20年，但普京并没有利用这20年时间发展好经济。那么普京的支持率为何如此之高呢？

　　这要归功于普京对外的手段。

　　05普京对外手段

　　苏联解体时，高加索山以南的外高加索三国（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都独立了，高加索山以北的车臣也想独立。

　　车臣所在地是一望无垠的顿河-伏尔加大草原，如果它独立，俄罗斯在高加索以北的领土地缘将不再安全。

　　叶利钦政府对车臣用兵，结果打得一塌糊涂，直接暴露出俄罗斯军事上的软肋。普京上台之后，以强硬铁血手腕镇压。

　　普京对恐怖分子更是毫不手软：“原谅他们是上帝的事，我们的任务就是送他们去见上帝，在机场抓住就在机场击毙，在厕所抓住就把他淹死在马桶里！”

　　在战略地缘方面，普京寸步不让。

　　此后——

　　在格鲁吉亚；

　　在乌克兰；

　　在叙利亚；

　　普京该出手时从不犹豫。而且稳、准、狠，一击即中，绝不留恋，堪称典型的硬汉作风。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普京对格鲁吉亚与乌克兰出手，也是出于无奈。

　　因为北约逐渐东扩，严重压缩了俄罗斯的战略空间。 普京认为，北约东扩违背了当初的承诺。

　　尤其是乌克兰倒向北约之后，如果俄罗斯不能迅速拿回克里米亚，那么黑海出海口将岌岌可危。整个俄罗斯黑海舰队，搞补给都困难。

　　对于俄罗斯来说，那是不可忍受的。这种情况下，普京别无选择，只有用最锋利的方式打一场防守反击，拿下克里米亚，保证俄罗斯在黑海的影响力。

　　至于叙利亚，则是俄罗斯在中东和地中海沿岸的唯一支点，所以无论如何也得守住。

　　普京这些看似强硬的动作，让俄罗斯在东欧和中东地缘格局上存在感十足。但对外强硬的代价也很大，就是遭遇欧美制裁、经济低迷。

　　但是对俄罗斯人来说，这些决策又必须做。因为俄罗斯只要还有一丝大国梦，就必须保住黑海、地中海和中东的战略支点。

　　普京这些动作，深得俄罗斯人支持。所以即便俄罗斯经济低迷，普京的支持率依然很高。

　　因为普京的这些动作，维持着俄罗斯残存的大国梦。

　　但是俄罗斯人的支持与残存的大国梦，并不足以让俄罗斯重生。

　　加上2020年疫情爆发，俄罗斯经济更是雪上加霜。在面包面前，普京的硬汉人设也黯淡了不少。所以反对派上街时，声势比往常更大。

　　06命运与出路

　　当今政坛上，普京代表了硬汉。

　　普京本人展示出来的素质，也是硬汉做派。

　　到如今这般年龄，还能去玩冰球，可见其身体素质。

　　从个体角度看，普京是条汉子，而且是硬汉。

　　但是个体强悍，不一定能让民族走向强大。俄罗斯现在的问题还是经济问题。

　　2012年，普京第三次当选总统之后，俄罗斯经济低迷的主要原因有三个：

　　第一个因素，因对外强硬而遭到欧美制裁。但是普京又必须强硬，不强硬会更惨。

　　第二个因素，国际大宗商品价格走低，资源红利削弱。

　　第三个因素，俄罗斯的经济结构对能源和军火过于依赖。要解决这个根本性矛盾，俄罗斯需要做到三点：需要科技创新、需要构建制造业根基、需要让民营企业活起来。但是俄罗斯目前的人口基数，无法支撑这三点。

　　其实普京用20年时间证明，按照“以西方为传统的手段”无法让俄罗斯复兴。

　　按照现在这个情况，普京2018年的总统令“6年后使俄罗斯进入全球前5大经济体”的宏图注定不可能实现。俄罗斯的出路和生机在东方。

　　300年前，硬汉彼得大帝大胆改革，把俄罗斯带入工业文明。

　　如今——

　　信息文明即将到来；

　　俄罗斯陷入泥潭之际；硬汉普京带着俄罗斯在泥潭里苦苦挣扎，其实是战略方向没找对。

　　至于为什么说俄罗斯的出路在东方，我打算在另一个篇章做系统分析。在做这个分析之前，需要补充一篇苏联简史。把立体史观中的俄罗斯和苏联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