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参拜靖国神社，日本人何时才能真正反省？

二次元，又是二次元。在中国大陆地区本就处于一个非常艰难境地的二次元似乎在辛丑年犯了水逆，先是陈睿叔叔的头牌之一Lex（毋庸置疑，毕竟纳斯达克上市那天Lex可是和陈睿叔叔一起的）忘记了初心，口嗨上瘾把自己嗨死。随后，因其口嗨的主体对象之一的高度争议性，在特朗普执政四年遭遇了一定程度衰退的赛博女权主义势力很快就找到了许久不见的目标。

虽然这一次的冲击非常戏剧性的以B站的股市不降反升而达成一个阶段性的完结，但作为企业，作为一个想要盈利必须火出圈吸引更多赞助商和流量的企业，在一年一度的大活动之前撤出了好几个赞助商（小赞助商也就罢了，苏菲这样的大牌子也撤离就很说明问题了），陈叔叔到底享受着怎样的五味杂陈我们本是不得而知的。

但很不幸的是，前后不过两天，在这一轮舆论中享有着极高曝光度的《无职转生》再度证明了它“热源”般的地位。日本知名声优演员茅野爱衣，竟然在大年三十除夕夜当天参拜靖国神社，而她正是《无职转生》的配音之一。

比起前几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涉嫌严重辱华的厕纸文学《在异世界开拓第二人生》动画化事件中，中国方近乎一面倒的胜利，茅野爱衣参拜靖国神社这一事件所涉及的东西可能比大部分读者想象的要多得多。（该小说男主角是二战的战犯，曾在中国屠杀3000多人而没有受到制裁，后穿越到异世界）

论影响力和内容，《在异世界开拓第二人生》被笔者蔑称为厕纸文学并不奇怪，其中的内容换个国籍和名字，和早期在起点所连载的大量“小说”其实并无太大区别，用来在被窝中满足初高中男生的幻想是恰到好处，搬到荧幕上去满足全年龄的精神文化需求就极不合适了。但也正是因为这种“文学”的易于生产，在文化净化领域颇为宽松的日本，说这种文学构成了日本文化产品光鲜市场（实际上中国相关市场早期，监管没有介入之前也是一样）的地基也不为过。

因为是地基，自然就不可能只由一块砖构成，也因此在边边角角少一块也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笔者明确的说，《在异世界开拓第二人生》相关事件中，中日双方能够非常爽快的以“牺牲”那个不知名作者为代价快速修复双方关系，其核心并不在于双方对某些敏感历史问题有多么深刻的认知，而是在于这点代价并不贵。那么问题来了，茅野爱衣所涉及的作品，能够轻易“牺牲”掉吗？

茅野爱衣所配音的第一个比较有名的角色是《魔法禁书目录》里的五和，就是那个以“大精灵光之女仆装”和“堕天使女仆”齐名的五和。仅就笔者所知道的，这两件一听就十分二次元的服饰在某个正版授权的游戏里分别以价值328元的呱太游戏币与价值648元的呱太游戏币绑定售卖（笔者不知现在是否依然如此）。仅仅是其第一个稍微知名的角色便已经涉及到如此之多的利益，中日双方该如何处理她所代表过的其他角色呢？

茅野爱衣的角色，无论是《罪恶王冠》女主人公楪祈还是《NO GAME NO LIFE游戏人生》女主角白，又或者是《路人女主的养成方法》中的霞之丘诗羽，亦或者干脆是《刀剑神域 Alicization》中爱丽丝·滋贝鲁库，这些在二次元圈中颇为耳熟能详的角色与作品，以及因这些作品而衍生出的各路产品所代表的价值能够像《在异世界开拓第二人生》一样被轻易的牺牲掉吗？

笔者认为是不能的。因此，笔者对“茅野爱衣参拜靖国神社”事件的结局的预测是，相关事务所会发一个不咸不淡的声明后，中日两国的网民会各自根据自己的屁股撕一通发不出多少声响的逼后，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麻烦的是，不仅仅是茅野爱衣。如果对“二次元名人参拜靖国神社”这类事件有过关注的话，曾在《戴拿奥特曼》中饰演男主角，也就是戴拿奥特曼人间体飞鸟信的扮演者鹤野刚士也曾在这条中国人民的红线上反复横跳，但这有影响鹤野刚士继续参演《奥特曼传奇》、《欧布原生之初》吗？世纪华创会因为鹤野刚士的历史和制作奥特曼的圆谷公司决裂，再也不担当“奥特曼”这一IP在中国大陆的版权代理方了吗？更别说泰罗奥特曼的扮演者筱田三郎涉嫌支持港独之类的事情了。对这些事，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一句“要把演员和角色分开看”罢了。

当然，笔者并不是否认圆谷在消除鹤野刚士等人造成的不良影响上所做的努力。最近的例子就是在号称“特摄圈梦回二十年前”的泽塔奥特曼里，请来了高峰圭二老爷子给作为男主角泽塔奥特曼养父的艾斯奥特曼配音。稍微了解一点高峰圭二老爷子政治倾向的人都知道，比起相当一部分日本人对战争反思的态度，高峰圭二老爷子的各种表态是非常强硬的。

可惜的是，高峰圭二老爷子在日本人里是少数。而这个“少数”的背后，恰恰是茅野爱衣、鹤野刚士这些人能够觉得自己参拜靖国神社一事并未有什么不妥的关键所在。事实上，这个问题远比我们看到的大得多，因为这涉及到一个所有后发国家现代化都无法避过（起码到目前位置）的问题，以日本文学评论家竹内好为代表的一部分日本人将这个问题称为“近代的超克”（日本思想家子安宣邦批评这一观点时称其为“现代的超克“，意思相同）。笔者对其的理解是“后发国家在现代化过程中，如何避免重蹈欧洲理性主义神话覆灭的覆辙”。

上面两句话有些佶屈聱牙，但这里所包含的问题的答案恰恰是解读日本人，甚至是大部分人日本无法对自身的战争历史进行有效反思的根本原因。用子安宣邦的说法就是，

“对于1942年当时日本的孩子们，不，毋宁说对大人们来讲，‘满洲事变’、‘支那事变’并非战争，战争仅意味着与英美开战”与“那时日本强使朝鲜半岛屈服，在“满洲”建立傀儡国家，向中国大陆推进其军事力量。可是在孩子们的意识中，有的只是与欧美发达国家相抗衡的日本帝国那光辉的自我形象”。

是的，日本，这个和我们有千年以上纠葛的邻国，从近代到现代所做的一切的高度双重性，使得我们要完成对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所犯下的战争罪行的清算非常不易。这种高度双重性可以被描述为“为了亚洲的战争”与“对于亚洲的战争”。

作为亚洲第一个步入现代化轨道的国家，一度是反转了过去数千年的师生关系的日本，我们很多熟悉的革命先行者都曾有过日本留学或者避祸的经历：鲁迅、孙中山、陈独秀等等，可以说在现代化这条路上，日本的的确确做了中国的引路人，但历史的结局表明这并不是一个有着美好结局的故事。

对于日本人来说，在过去的千年里曾经作为“巨大的他者”而存在的中国，在彼时是一个亚细亚式停滞性的的落后国度。基于这个原因，他们认为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大陆所推行的战争行为是正当的，因为这个将会为中国旧社会带来解体和更新的历史实践。也就是说，在日本人的潜意识里，他们对中国的战争与殖民行为不仅不是罪恶，反而是将中国引向文明开化的必经之路。

上述逻辑的背后是显而易见的“欧洲中心论”影响，即便在今日，中国应该学习日本“脱亚入欧”的呼声这样的典型欧洲中心主义思潮也从未停止，更别说对于当年的日本人自己了——毫无疑问的是，这种逻辑背后的“世界史”的实质，是“欧洲史”对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史的僭越。在这一点上，即便是马克思也不能免俗（可参考马克思评价印度与英国的关系）。而这种史观在历史上虽然已经经过多次崩坏，却依然有着强大的生命力。（远一点的有两次世界大战所造成的的巨量破坏，近一点的有欧美在本次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中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奇葩表现）

笔者非常悲哀的认为，要想彻底消除这种史观的影响，作为“西方”眼中的他者的“东方”，我们很难以非武力的方式彻底完成（至少，绝不可能一点武力不用上）。就像西方中心主义的建构的重要一环来自于西方列强军队对东方古国军队的碾压（这也是为什么抗美援朝的意义如此重大），要想破除这种迷信，我们真的能够以非武力的方式完成吗？毕竟，一个真正强大的武力背后必然是一个真正强大的文明。

然而，这样的悲观看法必然导向竹内好等人所探讨过的“近/现代的超克”的问题。同我们一样，日本人自明治时代以来就对“英鬼米畜”有潜在的历史心理症状的。这样的症状无论是在百年前还是在现在都有不同程度的表现：有的表现为在明里暗里对美英力量的无限夸大而产生的恐惧中卑躬屈膝，有的表现为在明里暗里对美英力量的无限藐视而产生的自大，这样的例子无论是近代的日本还是如今的中国都是非常鲜活的存在于历史本身之中。这种种复杂情绪所酝酿的结果，对于日本来说就是“现代的超克”。

“现代的超克”这一名词，本身和日本对英美的开战是直接相关的，因为其来源于昭和时代的日本知识分子在日本于1941年12月8日开战后的一年里所谓的“知识的战栗”而举办的座谈会。对于那个时代的日本知识分子来说，“对美英两国的开战，使日本人得以将形成自己历史性心理郁积的重要原因作为‘现代’而对象化，并使克服这种‘现代’的话语行为成为可能”。把子安宣邦的这番话翻译成人话就是，日本对英美的开战是对英美诸国统治下的世界秩序发起挑战，并希冀战胜后改变近代以来持续已久的被动挨打局面，并最终证明自身的“文明化”。

了解到了这一点，战后日本从上到下的不愿反思战争罪行就变得非常好理解了。无论左翼右翼，在日美安保条约签订之后，都会悲哀的发现自己为了“入关”而进行的几十年努力成了泡影，被夹在冷战后两个超级大国之间被反复摩擦不说，“英鬼米畜”对日本的影响与控制、剥削与压迫有增无减，日本在战后看似奇迹般的现代化进程是以丧失主体性为代价的，这次的丧失是如此的彻底以至于这样的代价即便在和邻居中国相处的千年里都不曾有过。

可以说，战后那个名为“雅尔塔体系”的不公世界秩序，让日本人潜意识觉得这是压迫者的胜利，是日本人对“他者”超克的失败，而这种“超克”的正义性恰恰被战后的不公待遇所证明了。一句话总结就是“我们只是战败了，如果我们打赢了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才是日本人作为一个整体的民族潜意识。这样的潜意识不仅仅反映在《在异世界开拓第二人生》中，也反映在《魔法禁书目录》（废柴男主角在世界各大势力里游刃有余的拯救世界与开后宫）中，也反映在川原砾的《加速世界》与《刀剑神域》（这个懂的都懂）中。笔者上述所提到的双重性，在如今的情况下，我们目前是无法对日本人这种集体潜意识中的错误进行清算的。

因为，所有的后发国家，在现代化的过程中，都是在不同程度上接受并拥有“英鬼米畜”所代表的现代才能进行的。对于后发国家来说，这种对“现代”的超克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如果我们不“超克”，“英鬼米畜”对我们的压迫便是正当的，一如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朝鲜半岛、东南亚诸国的压迫一样是正当的，是先进文明对落后文明的“武德注入”。

可如果我们用了和“英鬼米畜”的现代同样的方法对“英鬼米畜”进行“超克”不也恰恰证明了他们的正确吗？不也最终证明了欧洲行而东方不行吗？如果我们真的想清算掉日本人在思想里的遗毒，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以一种不同于“英鬼米畜”的方式，完成所有后发国家都没有完成的“超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最终证明他们的错误，我们才能看到各级战犯们不再被日本人祭奠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