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嘉：美韩同盟行将瓦解?

　　美韩同盟是美国介入亚太安全事务的重要工具，也是韩国对外战略的一个重要基石。这一同盟体制自形成至今的60多年间，在结构和功能上经历数次调整，内部也出现各种矛盾分歧。近期，日韩矛盾不断升级的同时，美韩关系也逐渐显现出冷却。在日韩贸易战开始之初，美国就多番批评韩国政府的决定。韩国方面也不示弱，除召唤美国大使“抗议”外，韩国总统文在寅还表态要加速收回26处驻韩美军基地。随着半岛局势缓和，以及韩国民族意识的觉醒，曾经坚不可摧的美韩同盟关系似乎已走到了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

　　曾经坚不可摧的美韩同盟

　　东北亚地区是二战后世界由雅尔塔体系进入冷战时代最早的地区。美苏两个大国借日本宣布战败投降的契机迅速填补东北亚地区的权力真空。新中国的出现和朝鲜战争的突然爆发，改变了美苏在东

北亚地区建立的脆弱平衡，美韩同盟也应运而生，担负着遏制朝鲜和遏制苏联、中国的双重使命。冷战结束后，半岛敌对双方各自阵营都发生了结构性变化，南北力量对比也呈现根本性的逆转。外部威胁的消失一度促使美韩同盟遭到重大冲击，“来自朝鲜的威胁似乎给汉城与华盛顿的联盟注入了新的能源”。仍然处于冷战阴霾中的朝鲜在“先军政治”的旗帜下，大力发展常规军力，并双轮推进核与导弹开发。不仅如此，东北亚地区有经济强国日本、暂时遭受挫折的大国俄罗斯，还有经济高速发展、国力不断增强并有巨

大发展潜力的中国，他们都存在争夺朝鲜半岛的潜在动机。

　　美韩同盟被一再强化，在地区安全机制缺位的东北亚地区发挥着“双重规制”（规制朝鲜、规制半岛周边大国）的功能。“9·11”事件后，国际安保环境和军事威胁性质发生巨大变化。美国加大对本土安全的重视，开始调整海外驻军，提升驻韩美军“战略灵活性”，将其实际上变为“东北亚地区军”，将美韩同盟拓展为地区同盟。随着半岛局势的不断升级，美韩同盟升至“21世纪战略同盟关系”，原本局限于安保领域的美韩同盟，发展为全方位的、围绕各种议题开展合作的同盟。

　　半岛局势缓和，美韩矛盾浮出水面

　　对于同盟关系的延续正是基于对于外部安全威胁的评估。美韩同盟的建立是基于两国对安全威胁的一致认识，即朝鲜和周边共产主义大国的威胁。冷战结束后，美韩对安全威胁和利益的评估趋向多元化。在朝鲜半岛层面，朝鲜的安全威胁是美韩同盟存续和加强的根本原因。朝鲜部署在前沿地带的上千门火炮，直接威胁着首尔等地的安全；数次延坪岛海战、“天安舰事件”等安全危机屡屡爆发，朝鲜还推出“边缘政策”，大力推进核和弹道导弹技术，谋求“非对称”力量发展特别是近年来朝鲜奉行以“超强硬对强硬”的对美政策，致力导弹开发，试图获得针对美国本土的打击能力，对美构成直接安全威胁。这都不断加深了美韩对朝鲜有可能冒险进攻韩国并进而向美国发起“非对称进攻”的印象。

　　但自2018年以来，朝鲜调整核导政策、停止核导试验，美改变单纯施压策略，与朝开展对话，半岛各方围绕核导问题频繁互动，地区局势出现转折性积极变化。朝与美韩由“硬对抗”转向“软较量”，半岛生战生乱风险降低。朝韩双方综合施策，寻求改善关系，取得系列突破性进展，军事对峙局面明显缓解。朝紧抓北南一脉相承的民族根基，利用韩政府对朝政策转向的重大机遇，迎合文在寅“柏林倡议”等对朝缓和主张，借平昌冬奥会之机派特使团访韩，拉开年内朝韩相向而行的序幕。此后，两国领导人三度会晤并签署《板门店宣言》《9月平壤共同宣言》两份重要文件，政府间工作会议陆续展开，民间交往逐渐热络，前沿军事对峙有所缓解。在双方关系升温背景下，朝趁热打铁，敦促韩方尽快解除单边对朝制裁，推动重启金刚山、开城工业园区等合作项目，谋求以韩为突破口获得更多制裁豁免。

　　美韩关系可以说是与朝韩关系发展成反比。朝韩关系越紧张，韩国越急于获得美国的安全保证，就会更多地依附和追随美国，持续大幅让渡政策自主权，进而被紧紧绑在美国的战车上。半岛局势区域缓和，朝韩关系不断转暖意味着美韩同盟所面对的共同外部威胁发生了变化。外部威胁转弱，是导致美韩同盟关系发生变化的重要外部因素。

　　美韩同盟是安全和自主利益相互交换的结果，是强国和弱国缔结的非对称性同盟。这种同盟关系有两大特点：一是强国由于实力上的绝对优势而占有主动权，在联盟行动中更关注本国利益，能够左右弱国的内政外交，并充分利用弱国的地缘价值、军事力量等为强国的国家利益服务。二是弱国经常在依附和自主之间摇摆。当同盟的过度团结导致弱国巨大的牺牲或利益损失，或者当弱国对强国的依赖急剧下降时，弱国就会更大程度地寻求自身的独立性。反之，则更为依附。

　　自文在寅上台以来，力促韩美尽早完成战时指挥权移交工作；在朝鲜半岛协防态势上，“美主韩援”的传统合作模式能够向“韩主美援”的新型关系转变。这些都展现了韩国向“自主”方向发展的趋势。这背后正是韩国民族主义意识的觉醒。

　　韩国民族主义意识的觉醒也是以实力增强为后盾的。1948年至1971年，韩国在美国的安全保证和巨额经济援助的支持下，实施出口导向型经济发展战略，经济实力大幅提升，为追求国家自主性奠定了物质基础。1980年，美国默许通过政变上台的全斗焕镇压屠杀示威民众的“光州事件”点燃了韩国的民族意识，1988年汉城奥运会的成功举办更是激发了韩国国民的民族自豪感。冷战后，民族主义情绪在全球

膨胀，进一步增强了韩国的民族主义意识。美国的单边主义行径和驻韩美军的特殊地位，严重伤害了韩国民众的民族感情，也让韩国人深感国家主权的不完整。民众的反美行动对韩美两国的国家行为形成了制衡。

　　在美韩非对称同盟关系中，美国是最大的受益者，韩国付出的成本远高于收益，因为主权等国家根本利益的损失是无法估量的。韩美间存在的利益差异必然导致同盟关系的调整。要在同盟中真正发出韩国的声音、更好地维护韩国的国家利益，必须努力追求平等伙伴地位。

　　虽然近期美韩同盟出现趋离征兆，但应当看到，这只是半岛局势有所缓和的情况下，美韩同盟关系出现的“阶段性”状况。在美国看来，韩国连接着东亚大陆边缘海的连串岛屿，其东南部的朝鲜海峡控制着连接中国沿海地区和俄罗斯远东地区的海上航道，是美进入朝鲜半岛及东亚大陆的跳板和闭锁中国太平洋战略空间的锁钥，战略前沿地位突出。因此，即便在美韩同盟经历震荡的阶段，美仍抱有维持美韩同盟的强烈意愿。韩国方面，虽然一直想摆脱被动、跟随的地位，对自主性的要求从未中断，但在当前形势下，仍会将美韩同盟视为韩国的安全屏障，认为美韩同盟能帮助韩国在半岛形成对朝优势，让其有所忌惮，不敢贸然行动。再者，美韩同盟中美国的援助和扶持是韩国经济起飞的关键因素，让韩国能够通过“搭便车”集中更多资源发展经济。因此，即便是美韩当前关系“趋冷”但美韩同盟关系暂时不会出现大的波动。